清灵城第八街距隐灵山最近,其西大门亦设在此处。这日,正值秋高气爽,第八街一处街道之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中间有人说笑道:“虽说第八街多是流民聚集之地,但这每隔八天的集会,倒是热闹非凡。”另一人道:“本不想来到此处,怕那些流民偷盗。但最近来了个唱小曲的,声音美妙,听得一次,便欲罢不能。”
又有人道:“来到此处,当然是为了听那小曲,看那女子。若今日那女子不来,可真苦煞我也,又要煎熬。”说话间,忽然前面人群轰动起来,众人都往一处空地跑去。那说话之人拍手大喊道:“莫不是来了,快走,不然又被挤到了外面,什么都不能看见。”
只见众人涌向的空地处,一个长白胡子老头正摆放桌椅。中间有人问道:“老丈,今日妙音姑娘定是要来了,是不是?”老人摆好桌椅,往一处站定,抖抖长袖道:“既是摆了桌椅,定是要来的,不然不是让这么多人白白辛苦一趟?”声音朗朗,甚是充沛!
又人着急问道:“妙音姑娘要何时才能到来?”老人哈哈一笑,白眉一抬道:“莫要心急,过的一时自会过来。”老人到得桌椅旁,拿起一块惊堂木,拱手道:“各位,妙音姑娘梳妆打扮,需大家等一时。为消遣这时间,老夫这就说上一段评书如何?”
众人只议论妙音姑娘,哪里管这老人说些什么。却有一个声音道:“老伯,讲一段清灵城十二宫的故事如何?”声音极是清亮。
老人循着声音看去,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其头发挽在一处,身着浅蓝长衫,上罩着灰色短衫,系黑色腰带,脚着一双黑色战靴。玉树临风时散发几许坚毅;清新俊逸间生出一些潇洒。
老人笑道:“小伙子,年纪轻轻便穿上了战靴,又让老夫讲十二宫的段子,莫不是想要当个将士,报效清灵城?”少年笑道:“老伯说笑,我家本以在隐灵山上打猎为生,若穿布鞋,倒是行走不便了。”老人点头道:“既是这样,老夫就讲一段有关风落的段子,如何?”
众人正吵闹不已,忽听得“风落”二字,即刻安静下来。少年拍手道:“我陆灵枫最钦佩清灵城十二宫三宫主风落大人!老伯快些讲吧。”众人也不可置否。
老人走至桌前,惊堂木一拍道:“都道清灵城三宫主风落英勇无敌,提得大名便可令浊灵一族闻风丧胆。各位哪里知道,浊灵谷当中,有个叫做十著的,风落曾与其决战于隐灵山之南。各位都道十著是谁?那十著说来也是浊灵谷之中,家族里面叫得响的人物。风落奉了城主石幕大人钦命,带得两个护卫,要去隐灵山之北的北原沼泽,与世居在那里的火萤家族联盟,欲要在隐灵山之南形成防线,共同防御浊灵谷侵扰。浊灵谷探得此消息,怎肯让风落轻易得手?那十著带得几百军马,守住了隐灵山至北原沼泽的必经之路。”
中间有人道:“这就要打了?”老人微微一笑道:“各位莫急,那十著自持灵力甚强,又有几百军马作为后盾,以为拿下风落,志在必得。风落带得两个护卫,远远便看到山路之上的浊灵军马,依然走上前去。十著高声道:‘听闻三宫主风落要去北原沼泽,我等弟兄已在此等候多时,再不济也要给弟兄们几个过路钱。’风落闻言,哈哈一笑:‘几个浊灵小辈,便在隐灵山上横行霸道,不知死活。赏钱倒多得是,只怕你们没这个福气消受!’十著身后几百军马齐声喊道:‘杀了他,杀了他……’风落后面两个护卫早已是担心不已,各位也可想想,风落只是三人而已。各位,若是面对几百个要置你于死地的人,怎不惊慌?再看风落,那是面不改色,满身俱是从容!”
惊堂木一拍,众人拍手大喊:“好!”老人又一拍惊堂木道:“那十著耐不得僵持,手中大刀一指风落道:‘风落,今日就要你死在我十著刀下!’话音未落,纵身向前,大刀直砍向风落。只见十著大刀之上,散布黑色光芒,周身灵力直将那碎石乱沙扬起,身后几百军马尽皆后退。各位,十著心知对面便是强大的清灵宫三宫主,一击之下定要倾尽全力。十著大刀砍出,刀风直将风落头发吹乱,眼见着刀刃便要挨着风落眉心,你猜风落大人怎么着?”
陆灵枫皱眉道:“瞬间躲了出去?”老人摇头笑道:“风落大人怎会去躲?十著见刀刃都挨着了风落眉心,心下暗喜,以为这便要得手。没成想风落嘴角只是一笑,两根手指瞬间竟将那大刀捏了住,再看十著,满脸惊讶之色,大刀再也砍不下去半分。”
众人都叫道:“把那十著杀了,把那十著杀了……”老人摇头道:“虽然风落捏住了十著的刀,但十著起脚便狠狠踢来。风落这才将十著大刀放手,转身躲过。十著顺势大刀一挥,竟将风落后面的两个护卫斩了。”
陆灵枫摇头道:“风落只两个手指便拿住了十著的大刀,为何十著竟轻易便将两个护卫斩了?跟随风落大人的护卫,又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老人笑道:“你只道十著不强?十著一刀连斩两个清灵护卫,着实是强。但是,风落能够瞬间拿住十著的大刀,皆因风落大人比十著更强!”
众人鼓掌,叫好之声不断。老人继续说道:“十著斩杀了两个护卫,跳至远处。将那大刀举起,大喊道:‘拔山,倒海,大力斩!’”众人都惊道:“这十著用灵力了!”老人点头道:“大力斩是浊灵谷灵力中最蛮横的攻击。只见那大刀涌出无数黑光,化作一把巨刀形状,直击向风落。”
陆灵枫这个时候道:“风落大人最得意的便是清灵之力中的水系灵力,对于大力斩,风落大人若以牙还牙,定要用到寒冰破了。”
老人惊讶笑道:“没错!风落只长袖一挥,轻叫了一声寒冰破,周身灵力瞬间化作一道冰柱形状,正与那道黑色大刀撞上。只这时,看那几百军马,俱被震退多步,山道之上,烟尘乱沙过后,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深坑,可想当时灵力是如何惊人!再看那十著,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看着风落。那几百军马欲要一起攻来,风落头都未回,长袖又是一甩,说了句乱雪纷争。只见风落周身青色灵力化作无数雪花形状,向那几百军马铺天盖地而来。只一瞬间,几百人便摔倒于地,再不能起来。”
众人又是拍手道:“果然是风落大人,不然谁能有这样的能耐!”陆灵枫亦笑道:“老伯讲的真是精彩,只是不知那十著受了多重的伤势,死了没有?如果那几百军马俱被消灭,两个清灵护卫又被斩杀,只剩下风落大人和十著,倒是谁将这一战传了出来?若是十著这样传出来,未免灭了自己的光彩;以风落大人的孤傲,也决计不会说出来。那么,又是谁见了,将这一战说了出来?”
老人哈哈一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听得仔细,就权当十著只斩杀了一个清灵护卫,另一个清灵护卫回来将此传开来,你看如何?”
众人有人叫道:“说了这段书,妙音姑娘也早该梳妆完毕,眼见都要到了中午,再等下去大伙可都要挨饿了。”老人拱手笑道:“妙音姑娘在茶月楼已梳洗完毕,这就来!各位待会若听着妙音姑娘的曲儿,觉得好了,切莫忘记多赏几个钱来。”
不一会一阵喧哗,陆灵枫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一白衣女子,怀抱柳琴,缓步走来。但见女子柳眉间,生一丝娇媚;含笑处,带几分纯情。若说这女子闭月羞花,也算是低估了她。这般的天生丽质,也只能会意而不能言传了。
众人都看得呆了,陆灵枫心想:“第八街本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之地,如此靓丽女子,在此卖唱却不知为何。若只她一笑,多少富贵不能到手?”
再看妙音款款走至桌椅边上,微微一笑,鞠了一个躬,朱唇轻启:“多谢各位捧场,小女子这方谢了!”声音甚是清脆悦耳。众人叫好声四起。
老人退至一旁,陆灵枫正挨着老人站了。妙音缓缓坐下道:“今日偶感风寒,不曾好转,这才多有耽搁,还多海涵。小女子这便弹上一曲,以表歉意。”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只见妙音玉手轻拨琴弦,和着柳琴声唱道:
天地生来有男女
万物分辨有阴阳
看这东南西北
各有方向
看这白天黑夜
各有时长
问君天下多少事
谁能道尽沧桑
陆灵枫见那妙音唱来,眉梢游动,几分柔情隐现。心道:“果然唱得清脆利落。”又听妙音继续唱道:
春来有这双飞燕
秋来有戏水鸳鸯
道这连理枝难做
道这比翼鸟难当
是那大山挡了过路的道
是那礁石堵了冲来的浪
惊涛拍岸一声响
问君能有几多愁肠
只听那声音婉转铿锵,众人齐声叫好:“果然是好音色!”陆灵枫心想:“却是唱出心事了?只看这样的美貌,天下却有谁能配得上?”转而又想,“词句里似在说有情人不能在一起。不过,世间这些事情多了去,卖唱的唱出来也不奇怪。”妙音旁若无人一般,闭眼接着唱道:
都道花前月下好
谁知漫漫长夜 月洒空房
说一句 月老总要牵错线
叹一声 造化总爱弄人忙
问一问 君可有意
等一世 白发苍苍
当妙音唱到“白发苍苍”时,那声音竟是如此柔弱伤感,让听者不禁心灰意冷!陆灵枫不禁心下叹道:“男女情事,不知引出了多少故事!如此美貌女子,却不知在此为何。”
妙音余音落下,众人都呆在那里,更有几个妇女掩面啜泣起来。街道中间本正行走之人,亦停住不前。更有本要交易的两人,一个递出去了钱,一个递出去了货,却都忘了去接,只愣愣往妙音这边看来。多时,众人这才从妙音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叫好声不绝于耳。早有几人拿出钱来,扔给老人。
老人笑着收钱,妙音端起茶水,微微一抿,便放在一边。正这时,众人里走出几个人来,俱是富家公子打扮。为首一个笑道:“妙音姑娘的曲儿好,词儿正,声音更是销魂,让本公子再是难忘啊!”
妙音欠身道:“多谢公子夸赞。”那人继续说道:“却不知多少钱能请得妙音姑娘到我家唱曲儿?”众人嘘声四起,还有人叫道:“又是云鹤居的纨绔子弟,清灵宫贵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那人扭头喝道:“再嚷嚷,一并将你们带走,可不是去唱曲儿,关你们牢里几个月,看还敢不敢在本公子面前乱叫!”陆灵枫看那人一副傲气嘴脸,直想好好揍他一顿,却心知打不过,只怒气冲冲瞪着来人。
老人上前笑道:“公子若觉得好听,便在这里多听便是。”那人哼了一声道:“若我今日偏要她去,你又能如何?”那陆灵枫忽然叫道:“这不是明摆着要抢人!”
来人中早有一大汉上前,一巴掌照着陆灵枫打去。陆灵枫见巴掌到得眼前,身形一蹲,竟用头撞向那人。那人本无无防备,竟被陆灵枫撞翻在地。众人大笑不止。
那人站起来,满脸通红,怒道:“小子,看爷爷这就宰了你!”拳头握紧竟然散发出青色灵力来,又朝着陆灵枫打来。众人惊叫道:“竟然用了灵力!清灵城早有官文,禁止在清灵城动用灵力打斗,这人真是目无法典!”
那拳头打去,甚是迅疾,拳风已然将老人和陆灵枫的衣襟吹起。陆灵枫不及闪躲,闭眼心想:“这下完了!”却迟迟不觉疼痛,睁眼瞧来,竟是那老人仅仅用一根指头顶住了那人的拳头!
陆灵枫惊呆了一时,心想:“这老人只一根指头就挡住了这人大力一击,想来这老人力量不弱。”那纨绔子弟见大汉连一个老人都打不倒,不禁发怒道:“兄弟们,一起上去,把这老头宰啦!”七八个壮汉一齐朝老人拥来。陆灵枫心道:“这几人都是云鹤居的护卫,虽然只是看家护院,力量也不可小视。”再看不远处的妙音,只是斜眼观瞧,不时抿上一口茶水,脸色竟无半分慌张。心想:“这妙音姑娘倒是平静得紧。”
老人待几个人冲来,冷笑一声,长袖只是一挥。那七八个人只觉脸上吃痛,满脸已是鲜血,不觉都后退了几步。为首的那公子摸样之人,气急败坏,却又不敢冒然出手,恶狠狠道:“老头儿,你给我记住,若你仍在此处,少不得我找人来教训你!”说完,几人拨开众人,灰溜溜离去。
众人都道:“真是出了一口恶气!”有人道:“云鹤居里面住的大多都是贵族的后代,靠着清灵城供养,再不如以往那般正派,真是世道衰落。”
“适才惹恼了官家子弟,想必不能多呆,以后便不能在此弹唱,请各位都回吧。”老人摆摆手,示意众人散去。众人俱是一片叹息之声,还有人摇头道:“可惜了!”过的一时,众人大多散了去,仍有几个男子看着妙音美貌,不忍离开。
老人只顾着收拾桌椅,妙音喝够了茶水,起身走向茶月楼,那几人这才黯然离开。老人收拾完桌椅,回头却见陆灵枫还原地站着,便笑问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陆灵枫正要说话,却感到肩膀被人一把抓住,甚是疼痛,不禁往后看去,当下惊叫道:“原来是你!”话音未落,便挣脱那人手掌,往空地上跑去。后面追来一人,满脸胡须,甚是凶恶,嘴里叫道:“臭小子,都说了今日要交出山中野味,这个时候竟还来听曲儿,若不是众人散去,还真难寻得到你!”陆灵枫回头正色道:“老九,我已跟你约定,决计不会食言,不就是那几个野味?到得隐灵山上,不时便能捕获,你着什么急?”
老九哼了一声,喝道:“臭小子,鬼才相信,拿了钱我真以为是去买什么药,要给陆老三治什么病,竟然是跑到王铁匠那里打造铁剑,快快将钱还来。不然天黑之前,你必要送上一张蓝鬃兽皮给我,否则,别怪我老九告诉陆大叔!”陆灵枫道:“蓝鬃兽不仅罕见,还专在夜间出没,我哪里去寻得来?”老九怒道:“原来还是说大话!”说完,便伸手向陆灵枫打去。
陆灵枫躲闪不及,那拳头正打在胸口之上,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却只眉头一皱,忍着疼痛不说话。老九欲要再打,却被一人抓住手腕,任是如何使劲都不能挣脱。斜眼看去,竟然是刚刚的说书老人。便怒道:“老头多管什么事?说你的书便好!”却只觉得那老人手如硬石,愈加抓得紧了。只得说道:“臭小子,先饶了你这回,天黑之前,要是见不蓝鬃兽皮,有你好看!”
陆灵枫对着老九做了个鬼脸,笑道:“我陆灵枫说话算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人这才将老九放开。老九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老人看向陆灵枫道:“陆灵枫?”
陆灵枫拱手道:“正是!灵枫多谢老伯解围!”老人微微一笑,抚摸着长白胡须道:“拿了钱谎称治病,却打造了一把铁剑,是真还是假?”陆灵枫点头道:“老伯见笑了,灵枫自小便对清灵十二宫向往有加,早盼着有一日,上得战场,纵横厮杀,除暴安良,也不枉做了一回男子汉!”
老人点头道:“如今天下不宁,烽火四起,多少人苟且偷安,存活于乱世。你能有此志向,已是不易。”
陆灵枫拱手道:“适才多谢老伯两次出手相救。”老人摆摆手道:“在强人面前,犹能心怀侠义心肠,老夫怎能不闻不问?我看那老九甚是凶狠,若你再不去打些野味。他定会再来找你,你欠他多少?”陆灵枫心想:“这老伯似乎要替我还债。”嘴里却说道:“九哥面相虽凶,心肠倒是不坏。借他的不过是一些零碎小钱,这便去隐灵山,只一时便能打得山猪之类的野味,倒也不用着急。”
老人笑道:“既是这样,老夫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不过倒是要劝一句,虽老夫初来清灵城,却早听闻隐灵山飞禽走兽凶狠残暴,你若独自一人上山,可要多加小心!”
陆灵枫拱手道:“灵枫在隐灵山不知走了多少来回,这个自然知道。不过,老伯虽不言明,灵枫已知老伯必是厉害人物,后会有期!”老人挥手道:“有缘自会再见。”说完,将那桌椅绑在一起,扛了起来,将零碎物件一并拿了,转身往茶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