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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雪夜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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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五日深夜,寒风凛冽,大雪飘扬,北方的冬日总是这样。

唐麒在深夜中被喊起来,心里顿时凉的厉害,脸色苍白如纸。

该到的事情总是拦不住,即使害怕,即使逃避,即使欺骗自己,也没用。

唐麒失神半晌,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紫罗也不敢靠近她,只是站着。

楚徇钺推门进来,坐在床边,轻轻把她拢在怀里。半晌之后扶着她,颤着声音道,“玖思......”

唐麒摇摇头,从床上下来,在一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件猩红披风,是穆崇多年前送给她的礼物。她又拿了一根发带,楚徇钺给她扎好。

她现在的打扮,跟十年前一样。只是,已经过了十年了,十年呢。

楚徇钺给她撑着伞,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雪地里,朝穆崇的院子走过去。

鹅毛大雪飞扬而下,唐府灯火通明,唐麒穿过风雪,紧紧抿着嘴唇,她走的很快,楚徇钺担心她摔倒,一直扶着她。

穆崇披着袍子,手执长剑站在院子里。他慢慢抽出长剑,寒光闪闪,如往昔他纵横西秦之时一般。

精巧的黑色剑鞘被扔在雪地里,他慢慢抬起剑。那只手骨节枯瘦,似乎下一刻骨头就要从皮肉里穿出来,甚至有些骇人。

多年军营生涯让他浑身傲骨,即使被病痛磨折,也不会丢了西秦三十万大军将领的气度。

这位在唐王离世之后,保护唐麒长大,维持着西秦五郡三十万大军不被前朝皇族侵吞的大将军,而今已经形销骨立,走到尽头了。

唐麒在西秦的基业,就是他保住的,唐麒性子中软弱有人情的一面,也来自他如父亲一般的保护。

从八岁都二十六岁,十八年前的雪夜,他拼死护着唐麒离开,十八年后的雪夜,他将要离开。

唐麒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觉得眼前发昏,她说不出话,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在发抖,楚徇钺清楚地感觉到,她在发抖。

楚徇钺拉着她的手,紧紧握住。唐麒手指冰凉,一点温度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像是抓着一团冰,却融化不了它。

穆崇擅长剑术,他舞剑很好看,唐麒小时候就很喜欢,现在当然也不例外。

穆崇朝她笑了笑,无比温暖宽厚,唐麒点点头,又朝他走近了几步。

剑影在雪夜中如花飞舞,穆崇身形流利,一如往年教她练剑的时候。

唐麒定定地看着,脑子里一团一团都是往昔的影子,却模糊难以触及,渐渐离她而去。

她依旧没有声音,连咳嗽一声都没有,楚徇钺看着穆崇的身影,失手把伞掉在地上。

唐麟走到唐麒身边,给她戴上兜帽,唐麒似乎一无所知,半晌之后开口念道,“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

唐麒哽咽着,似乎不愿再念下去,穆崇收起长剑,站在风雪之中,沉声念道,“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他声音非常有力,就像当年号令西秦大军的时候,掷地有声,漫天风雪不能将之遮掩。

风雪在那一刻似乎更加密了起来,大雪落在唐麒猩红色的披风上,她站在那里,太瘦将兜帽掀开,接着念道,“谁与......与我,共明月!”

穆崇笑起来,“好丫头!”

“昔年纵横西秦之时,本以为我会战死沙场,却不料今日落得这般结局,当真是憾事,憾事啊!”穆崇捡起剑鞘,把剑收好。

唐麒终于走了过去,一言不发,穆崇给她将兜帽戴上,低声吩咐道,“要好好照顾自己,把你托付给谁我都不放心。”

唐麒点点头,“知道的,我都知道。”

不是血亲,却胜似父女的二人相对而立,穆崇将长剑交给她,道,“这把剑,送给你了,可惜不能带入地下。”

他那样遗憾的说着,语气中都是不舍,不是舍不下区区性命,而是舍不下这个丫头,还有这把陪伴他多年的长剑。

唐麒双手接过,依旧沉默不语,但是看着穆崇的目光中,满是隐忍的不舍,女儿和父亲之间的感情,总是难以言表。

穆崇却笑着问道,“丫头,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给你爹的吗?”

唐麒这才抬眸看着穆崇,许久之后道,“告诉他,我替他报仇了,还有,替我打他一顿,为什么那么笨,丢下我和阿麟......”

“好。”穆崇依旧笑着,他摸摸唐麒的长发,随后转过身,伸出一只犹如枯槁的手,“这里的雪真多,我想回西秦,虽然风沙多了些,可是我待着舒服,这几年就想走的,你记住把我送回去,跟......跟虞景一样,还有袁坤,夏城,林峰和韩隽他们四个,你少年的时候唤他们哥哥,多担待。”

唐麒低着头,都是被她拖累了,穆崇才不能走。

“穆叔叔也是父亲。”她像个小女孩一样任性道,随后又说,“我会的。”

穆崇手指微僵,但是没有回头。这世上,没有回头路的。

楚徇钺终于过来,给唐麒撑着伞,一手轻轻放在唐麒的背后,以示安抚。

“我仍然记得当年的雪夜......”穆崇慢慢道,当年唐王府骤变,他没来的及救走王妃,只带走了唐麒一人,在比这还要烈的大风雪中,逃离帝都,护她去了西秦。

而今已经十八年,真是有意思,当时是大雪,现在还是大雪。

唐麒也努力地回忆着十八年前那可怕的深夜,但是她的记忆里只有白茫茫的大雪,只有大雪吗,她抬起头,看着落雪满天飞舞,还有......对了,还有母亲脖子上流出的猩红的血液,还有穆崇声声急切的安慰。

有皇族穷追不舍的追兵,有满地尸体,分不清是皇族的,还是唐王府的,都是死人,都是鲜血。

那是她离死亡最近,最恐惧的日子,但是有穆崇保护她。

唐麒站的直愣愣的,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哀伤,她觉得心好痛。就像虞景走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很痛很痛,无法言语。

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把长剑,听的耳边的西风卷着大雪呼啸而来,抬头,穆崇正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唐麒想说话,但是开不了口,喉咙被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能嘶吼,不能呐喊,只能看着。

不对......她看见穆崇已经躺下了,不是在走。

唐麒张开嘴,寒风卷着大雪呼啸而至,拍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把将要出口的嘶吼咽了回去,生疼生疼的。

她眼前一片黑色,就像幼时逃不开的噩梦。

穆崇躺在雪地上, 纵身落黄泉,不负旧人恩情,死亦何憾,死亦何惧,死亦何悔!今后化作黄沙一把,再不谈俗事纷扰,清净啊!

他觉得很冷,冷的骨节都伸不开了,唐麟跪在他身旁,他只能看得见他的嘴开开合合,他这是,要死了吧。

他张开嘴,想说话,唐麟赶紧靠近她,穆崇艰难道,“回.....回去吧......你姐姐,这里......这里冷......”他说的断断续续,却充满爱怜,他是慈父。

唐麒被楚徇钺推着走到穆崇面前,也跪在雪地里。

穆崇抬手,想摸摸唐麒的脸,唐麒伸手握着,贴在自己脸上,苍白的,冰凉的,却又温暖无比。

当年护着她走出血腥的这双手,在她眼里永远温暖,永远都温暖,无法代替。

穆崇的喉咙上下移动着,艰难地吞咽,随后竭力道,“回......回去吧,冷!”

唐麒还来不及点头,贴在她脸上的那只手忽然一僵,唐麒只觉得心口一滞,握着穆崇的手不放开,跪在地上,喘气急促起来。

“我忘了......给您带壶好酒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喝完......再走。”唐麒哽咽着道,但是她没哭。

楚徇钺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唐麟亦然,想要扶起他姐姐。

楚徇钺却不动,让她缓一缓才好,缓一缓。

那一刻,唐麒觉得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黑夜犹如长河,用无尽头,狂呼乱吼的西风也在她耳边静下来,只是依旧凶残地裹着风雪,带着已逝之人的魂灵,奔向那个未知的,可怕的,传说中的世界。

那里会有这样的风雪,那里会有这样的战争,那里会有用心险恶的上位者,那里会有这样的阴谋算计吗?

唐麒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又经历了一次丧亲之痛,

她在迷蒙中跪了一会儿,打破她的迷蒙的是一个尚且稚弱的哭声。

她年幼的儿子,唐黎。

唐黎挣开侍女的手,跑到穆崇身旁,随后便哭泣起来,但是他咬着唇,声音很低,娘亲说过,男孩子是不能随意哭的。

唐麒回过神,把穆崇的手放好,又拍拍儿子的头,道,“哭吧。”

话音未落,唐黎的声音便大了起来。唐麒也不哄他,回头对给他撑着伞的楚徇钺道,“清时,扶我起来。”

她声音清透,楚徇钺看到,她只是眼睛有些红,但是,没有哭出来。

为什么不哭呢?明明那么难受。

“白术,”唐麒继续道,“给穆叔收敛,传令下去,罢朝三日,北方,西秦所有郡县官员,服丧十八日。”

一般帝王,皇太后的丧礼,官员需要服丧三十六日。

只是人既已亡,还有什么意思。

唐麒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将他扶起来,道,“阿黎,进屋去,冻坏了你,穆爷爷会心疼的。”

唐黎站起来,小脸上满是泪水,点了点头,唐麒拉着他的手,紧紧握着。

唐麒又站了一会儿,看着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灯笼被换成白色,侍卫侍女带着孝。

“天该亮了,”唐麒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只是这雪还不停,我都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她略带着抱怨的语气,隐藏着那样浓重的哀伤,楚徇钺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陪着她。

有人在黎明到来的时候离开,有人在黎明到来的时候回来。

风雪依旧紧密,楚徇钺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撑着伞,三个人离开这间院子,回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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