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唐麒和凌渊推倒了两扇墙,已经筋疲力尽,正好,外面的人已经听见声音,在拆墙了。
两个人听不到外面的事情,也不知道外面现在除了拆墙的人,还有在打斗的人。
三家暗卫再一次打起来了,这并不意外。有拆墙的,自然就有拦着的。
皇帝要他们二人死,楚氏暗卫自当竭尽全力。
两个人缓过气,重新开始推墙,真的太耗内力了,真正现在找一个能拿的起刀的人,就能把他俩捅死在这儿。
夜尽。
鲜血染红西山行宫,两个人也终于从里面出来,随即立刻被风起和白术二人护着到了一旁。
饶是黑夜,唐麒的眼睛也被刺的睁不开,白术正要给她遮眼睛,凌渊却一把将唐麒拽到自己身旁,给她遮着。
白术顾不上其他,将唐麒的黑风牵过来,道,“小姐,您快回去,虞先生急着见您。”
白术不敢说虞景的性命保不住了,唐麒心生不好,一把推开凌渊翻身上马,不顾身上的疼痛,也没回白术一句,立刻往回赶。
唐麒纵马,白术立刻追了上去。
凌渊看了一眼风起,风起道,“公子,薰华草被王妃取走送往江南明家,现在还未追回,虞先生......”
“一群废物!”凌渊也顾不上了,将侍卫手里的马拽过来,就追了上去。
城门口,唐麒毫不意外被阻拦。
“唐王府唐麒,快开城门!”唐麒喝道。
守城的人还以为见鬼了,“以清郡主......”
“少他妈废话,快开,别逼我杀人!”唐麒一鞭子抽在拦着她的一个守城侍卫身上,当场把人抽的断了气。
众人不敢再拦,一边开门放行,一边赶紧报给上面。
唐麒纵马跟飞的一样走了,白术堪堪追着。城门还没关紧,又迎来凌渊和风起。
侍卫又开门放行,随后看着那个平白丧命的弟兄,心说今天真是倒了大霉。
唐王府中,虞景翻书的手已经快抬不起来了,他觉得冷,道,“徇钺,屋里怎么这么冷,外面下雪了?”
“加个火盆吧。”楚徇钺心底一阵阵冰寒和酸楚,赶紧吩咐人。
“唐麒快回来了。” 虞景忽然道。
楚徇钺不敢说话,把虞景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一盏茶之后,唐麒的声音划破唐王府的静寂,“虞景,虞景!我回来了!”
虞景笑了笑,眉眼难得的温和,“我就知道这丫头没事,等的我累死了。”
虞景捏着书的手松了下去,看着楚徇钺,却不说话,楚徇钺看得懂他的意思,等她,等着她。
他没有时间了,纵使有了薰华草,也不过十五年而已,唐麒还那么小,还有大好年华,十五年那么短,要是他有五十年,他一定亲自照顾她。
可惜了,虞景淡淡一笑,可惜了。
唐麒一脚踹开门进来,虞景已然面无人色,苍然如纸。
“虞景,我回来了,”唐麒差点摔倒,踉跄着到了虞景身边,握住他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冷,你别怕,我给你捂一捂,你别怕,你别怕。”
唐麒的声音哽咽起来,“你别怕,我给你捂热好不好。”
虞景艰难地抬起手,伸手想碰唐麒的脸颊,却没有力气,唐麒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虞景,你说话,你骂我,我太自负,才被算计,你骂我,虞景,我错了,你不要不说话,”唐麒几乎趴在虞景胸前,“你不说话的时候我好害怕,你说话,你骂我,你打我啊,虞景,虞景哥哥!虞景哥哥!”
虞景似乎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微笑着,在唐麒耳边费劲地说道,“你......很......好,很好。”
唐麒身后已经站满了人,穆崇,唐念,楚徇钺,将军卫,都在。
“虞景哥哥,我不好,我刚刚才犯了错......你骂我啊,我这么笨......”唐麒泣不成声,趴在虞景怀里。
虞景伸手碰了一下唐麒的头发,接着垂了下去,唐麒耳边再没有虞景的气息,那个人合上了眼睛,纵有千般不甘,万般不舍。
“虞景哥哥!虞景哥哥!”唐念也过去,被穆崇拦着。
“虞景哥哥,”唐麒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随后像疯了一般,“虞景哥哥,啊!虞景哥哥,虞景哥哥。”
凌渊带着薰华草进来,但是已经晚了,已经完了。
他听见唐麒撕心裂肺的喊声,还有那一声接一声的虞景哥哥,手里的盒子摔到了地上。
唐麒喊了许多声,过了好久好久,她终于从虞景怀里起来,将他放好,盖上被子,止住了哭泣。
“虞景哥哥,你再也不会冷了。”唐麒靠近虞景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上去。
唐麒觉得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块,她好心痛,她第一个念头想到的不是找谁报仇,或者是责怪谁照顾不周,她竟生出随虞景一起死的可怕想法,或者应该这么说,虞景带走了唐麒半条命。
唐麒此时长发凌乱,满脸泪水夹着灰尘,握着虞景已经冰凉的手,一动不动。
好冷,好冷,怎么会这么冷呢。
凌渊走到门口,声音沙哑喊了一声“唐麒”,唐念立刻冲了过去,当胸给了凌渊一拳,“都是你,都是你害死虞景哥哥,你拿走了虞景哥哥的药。”
唐念泣不成声,愤恨地看着凌渊。凌渊一言不发,生生受了那几拳。
唐麒一定更痛,他这样想着。这不是他的本意,真的不是。
唐麒将虞景的手放进被子中,道,“阿念,虞景哥哥不喜欢你打架。”
唐念咬着下唇,靠在穆崇身上,又一次失声痛哭。
陈娇娘也从后院过来,泪流满面,靠在门框上失声哭泣。
“紫罗,给我打盆水,拿件裙子过来,红的。” 唐麒沉声吩咐道。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和虞景说话。”
楚徇钺过去将唐麒搂在怀里,唐麒没有推开他,“我没事,你们出去。”
“玖思,你不要怕。”楚徇钺哽咽道。
“虞景最疼我,我怕什么。”
她声音冷漠,却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悲哀和伤痛。
一众人站在外面,紫罗将水备好,也出去了。
唐麒洗了把脸,擦了擦身上的痕迹,将衣服换好,长发散落。
“虞景,没有人给我束发了,”唐麒叹了口气,“你竟然舍得扔下我一个人,谁给我束发,谁给我束发。”
唐麒趴在床榻上,“谁给我束发啊,虞景哥哥,虞景哥哥!”
她想哭,但是心痛至极,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心好疼啊,就跟拿刀子剜肉一样,一阵接一阵的钝痛。
唐麒浑身发抖,从虞景的床头摸出一把匕首,把头发割断了一大截,小心地系起来,塞到虞景手里。
“这都是你帮我束的,你就一并带着好不好,虞景哥哥。”唐麒颤着声音道。
唐麒把虞景一只手上蹭到的土和他脸上脖子上自己的眼泪一并擦干,“你也累了吧,把我照顾长大,像父亲,像兄长,像师父......你照顾我这么多,一定是厌烦了才不要我是不是,对不起啊,我以前不懂事,累着你了,你好好休息,我带你回西秦好吗,帝都这个鬼地方,下次我回来的话,就一把火烧了皇宫。”
“你睡吧,你一定很累。”唐麒几度哽咽,却哭不出来,她好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楚徇钺镇定下来,吩咐厨房熬了一碗甜粥。
唐麒此时也非常虚弱,她脑子里都是虞景。
第一次见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安慰当时吓得半傻的唐麒,把她搂着在自己的膝盖上,道,“妹妹别怕,以后哥哥保护你,别怕,别怕,乖,吃点东西。”
唐麒那段时间拒绝任何人的接近,只有虞景,她喜欢靠在当时还是少年的虞景的膝盖上,听他温温柔柔地说话。
后来,她大了,有了新的想法,虞景还是尽力帮她。
然后有一次,她故意和虞景赌气,本来只是孩子脾气。却将气的虞景当场吐了血。
她吓得三魂七魄都走了一半,然后再也不敢不听虞景的话。
再大一些,她和虞景稍稍疏远了一点,毕竟男女有别。
虞景也对她很不客气,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说起话来句句见血,所以唐麒非常努力,她成了西秦所有人认可的大将军,成了可以成大事的人。
唐麒还是一直敬畏虞景,喜欢接近他,但是虞景不允了。
他教她许多,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后来,她大概就忘了。她就一直想着如何让西秦富强,如何让楚氏倾颓,如何夺得天下。
她很快就会做到了。
想到这里,唐麒混沌的心中升起一丝光明。
唐麒心如刀绞,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一软摔在地上,碰倒了水盆。
此时,已经是另一个晨曦了。
楚徇钺听见声响,第一个冲进去,将唐麒抱起来,放在软榻上,喝道,“快请大夫过来!”
周围哗啦啦围了一群人,凌渊被几名将军卫拦在外面,也没有动作,只是等着。
同时心中只有两个字,“完了”。他该怎么挽回,还能挽回吗!
大夫很快诊治完,道,“郡主本就疲惫,心事郁结,又忽逢大悲,急火攻心,不过,能吐出这口血就是好的,想来已经想通了,老夫开一点药喝上三天就好。”
已经想通了,楚徇钺耳边冒出这句话,唐麒果然是唐麒。
他看着深深沉睡的虞景,那个人算计好了一切,他知道唐麒不会沉溺自己的死无法自拔,他什么都知道。
楚徇钺忽然看见唐麒脖子上那几个伤痕,淤青,发紫,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在密室中受的伤。
凌渊站在院中,沉默不语,唐麒果然是唐麒,他就知道。
人活着是一回事,死了又是另一回事,活人要做的事情永远比死人重要。不管生前多重要,死人只有被哀悼的份,哪怕是唐麒的半条命虞景,也是同样。
消息立刻随着清晨的阳光散播,许多人都上门,皇帝没办法,把围着唐王府的人撤了。
唐王府谁都没让进,管你是什么人什么东西,通通不见。
唐麒在将近午时那会儿醒过来,她看见自己还在虞景房间里,松了口气。楚徇钺端着粥喂她,唐麒摇了摇头,从榻上爬起来,走到外面。
凌渊果然还在,唐麒走过去,声音如同携着万年冰霜,行了一礼道,“凌渊,咱们,不死,不休。”
凌渊微微叹气,朝着虞景房间行了三个大礼,道,“虞先生,抱歉了。”
“妹妹,节哀,改日再见。”凌渊说完,转身离开。
一别,便是经年。
唐麒回房重新跪在虞景床边,楚徇钺只有陪着她,“喝口水吧。”
唐麒接过,灌了下去。
这里已经被设成了灵堂,穆崇正准备收敛虞景。
唐麒摇了摇头,道,“他以前就说过,要一把火把自己烧了,把骨灰扔到西秦沙地中,不用收敛,让他再陪陪我,后日火葬吧。”
穆崇点头,唐麒长跪在虞景身旁,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