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淳熙太子的性情,朝中大臣都是清楚的,谦和有礼,雅体有量,从未对谁变过脸色,更别说顶撞皇帝了。
可是现在就不是顶撞这么简单,这是明着指责了。皇帝现在急着动西秦兵权,可以说是趁火打劫。
这会儿谁还顾得上体面是什么东西,西秦三十万兵权一日不到皇帝手中,他就一日不能安睡,此时不夺,更待何时!
“放肆!”皇帝怒喝道,顺手把一旁的镇纸砸了过去,楚徇奕也不躲,镇纸就那么落下他头上,血顿时流了下来,染红了半侧脸颊。
“你身为储君,不思如何安定边疆,倒是质疑朕的决定,你好大的胆子!”皇帝的手都颤起来,他这个太子,真是教的好!
楚徇奕咬着牙,道,“父皇,太傅教导儿臣,不能让忠臣良将心寒,这才是正道。”
皇帝深邃的眼眸闪过难以名状的情绪,这样的性情......“好了,朕的决定,太子无需质疑,你下去吧。”
“父皇!”楚徇奕抬起头,目光灼然。
“滚下去!”皇帝喝断他。
楚徇奕挂着半脸的血从御书房走了出去,目光冷然坚定,朝着皇后宫中走了过来。
皇帝气的手指都颤,楚徇齐赶紧道,“父皇,您莫生气,太子殿下和以清郡主素来关系好。”
“朕知道,”皇帝揉了揉眉心,“都下去吧。”
很快,御书房只剩下皇帝一个人。他垂着眼眸一个人坐在书桌前,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打开手边上锁的盒子,拿出一个卷轴。
打开之后,是一副女子肖像。那女子长发翩然,眉眼柔和,一身素色华服,打扮虽然简单,却如长空之星月,一眼便令人难忘。
“十年了,不知道那丫头长的像不像你......”皇帝喃喃念道,眼光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看着窗外,西秦三十万大军的兵权,一定要收回来。
“闻司,”皇帝召来内侍,“传旨安平侯府和忠肃侯府。”
“遵旨,”闻司大约五十多岁,回了一句之后赶紧给皇帝递过去一杯茶,“陛下,自个儿的身子骨要紧啊。”
“闻司,你说说,朕这个太子到底随了谁,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知进退,朕要护着他到什么时候。”皇帝边咳边敲着桌子叹气道。
闻司琢磨了一会儿,道,“陛下,太子殿下中正刚直,只是性子有些倔强罢了,殿下现在看不透陛下的苦心,也不奇怪,等殿下及冠,接手朝政,必定会明晓,陛下不必担忧。”闻司沉声安慰着皇帝,他知道,皇帝是看重太子的。
果然,皇帝点了点头,疲倦地说道,“让太医去看看他的伤,别留下伤,太子可是洛云朝廷的脸面!”
“陛下放心,老奴这就去亲自去过去。”闻司从善如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儿子,他自然清楚。他把楚徇奕交给李家和皇后,看中的就是李氏门风,守礼有度,刚正不阿。
太子是要当天下大任的人,只会阴私手段是绝对不行的。手段什么时候学都来得及,可是这心性,是要磨砺的。所以,他要铺路。
皇后宫中,李皇后正给楚徇奕小心翼翼的上着伤药,问道,“奕儿,又惹你父皇生气了,怎么这么不知道分寸?”心疼又担忧,她现在只是一个母亲罢了。
“母后,您和外祖父一直教导我......”楚徇奕抬起眸子,看着李皇后。
“奕儿,那是你的父皇,”李皇后平静地说道,“你外祖父教你忠孝二字,你学到哪里去了,你是臣,陛下是君,你是子,陛下是父,奕儿,你今日公然在御书房惹怒你父皇,让他在众臣面前难堪,是全了忠义,还是全了孝道,你自己想想,你错在哪里。”
楚徇奕一肚子的话生生的被李皇后堵在嘴里,忠孝,他今日一个没有全,还受伤回来让母后担心,当真是......
他想着,一直绷着的脸松懈下来。
李皇后擦完药,“回东宫好好想一想,你今年就要及冠,总是这么冲动像什么话,母后知道你想护着麒丫头和凌渊,可你也得聪明点儿,你这样倔强,只会让你父皇更生气,平白给麒丫头添麻烦,知道吗?”
楚徇奕坐了一会儿,脸色沉静下来,起身行礼道,“儿臣多谢母后教导。”
“起来去休息吧,你素来聪明,不要犯傻。”李皇后忽然后悔把儿子教成这样,东宫储君之位上的人,怎么能是这样倔强刚直的脾性,这样下去,怎么斗得过他虎视眈眈的兄长。
“是。”楚徇奕再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此时,唐王府的人被拦在城门外的消息也传遍帝都,议论四起。
虞景安稳地坐在驿站的房间内,摩挲着手上的棋子。唐念站在他身侧,道,“虞景哥哥,阿姐怎么还不回来,咱们为什么不进城?”
“不着急,”虞景移着棋子,“一会儿就有人来请了......”语音未落,白桑拔剑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卫营副将薛延奉刑部之令拿人,何人胆敢放肆!”带着傲气和轻蔑的男人声音响彻了整个驿馆,薛延,忠肃侯府世子,卫营副将。
“唐王府的人,也是你们有资格动的!”白桑怒斥,此时门外只站着他一个人了。
男人发笑,道,“唐王府的人!就是以清郡主在此,也不能对我忠肃侯府有丝毫不客气,更遑论你们这些身份不明的人!”
白桑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阁下这是何意?”
“何意?”薛延冷着脸,“陛下大寿,岂能允许你们这些身份不明的人混进京城!”
“阁下难道不认识唐王府的令牌吗!”白桑回道。
“天下人皆知,唐王府以清郡主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们从哪里唐王府的令牌,冒充唐王府卫队,难不成,你们就是刺杀郡主的刺客吗!让开!”薛延冷着声音,看着白桑。
虞景房间的门被打开,唐念提着剑,虞景捻着棋子,道,“薛世子的意思是,我们是刺客了?”
“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刑部所查,卫营只是奉命拿人,还请不要为难我们。”薛延道。
白桑冷哼了一声,走到虞景身边,“先生......”
“既然将军奉命办事,虞景自然不敢违背,这刑部大牢,我还不曾见识过。”虞景淡然,没有半点惶恐不安之色。
“那就请吧。”薛延冷笑。
唐念回身背起虞景,薛延的脸上露出惊诧之色。
白桑道,“小公子,我来吧。”
“不用,阿姐将虞景哥哥交给我。”唐念拒绝。
这人,是不能走路的吗。薛延收敛心神,这一点他倒是没想到。
虞景开口道,“薛世子,回去转告刑部,唐麒的脾性不太好。”
“不过是冒充的匪徒罢了,以清郡主如何,还轮不到你们来放肆评论。”薛延不知怎的,有些心虚,他确实不知道真假,只是奉命罢了。可是现在觉得,刑部......也罢,左右唐麒活着回来京城都不太可能,这几个人,还能活的成吗!
虞景浅笑淡然,“阿念,记着他的话,待你阿姐回来,告诉他什么是匪徒。”
“阿姐不是匪徒,”唐念背着他,边走边道,“阿姐是天下最美最温柔的女子。”
少年说的认真坦诚,薛延觉得眉角在跳,唐麒的名声,他有耳闻的。
“哦,最美最温柔的土匪。”虞景道。
唐念皱着眉头,似乎忍了半天才没把虞景扔下去。白桑已经无言以对了,生死攸关之际,这二位还开小姐的玩笑,当真是不同寻常。
三个人被送进刑部大牢,唐念抱怨第一次到繁华艳丽的帝都,竟然先被送进大牢,成了人家的阶下囚。
唐麒此时完全被隔绝,和凌渊遇上一个商队,二人坐在回京的马车上,他们还需要七八日,才能返回帝都,皇帝的寿宴,定然赶不上。
“娘子,瞧你脸色这样难看,是病了吗?”凌渊看着唐麒,温声问道。
唐麒翻了个白眼,侧过头道,“凌渊你闲的是不是,为什么非要告诉人家我们是夫妻,你为什么不说兄妹!”
“你没瞧见陈掌柜的女儿是怎么看我的吗,玖思你也太小气了。”凌渊笑道。
唐麒恨不得一把掐死他算了,道,“陈姑娘怎么了,不就是比别的女子多长了几两肉吗!”
陈掌柜是这个商队的主事人,二人声称进京准备参加秋闱丢了盘缠。可陈掌柜一眼就看破了,他本来不想带唐麒和凌渊二人。因这两人一看便知身份不简单,流落在外,必定是惹了大麻烦。他一介商户,不想惹是非。
可是他女儿陈娇娘十五六岁,长的白白胖胖,一看见凌渊差点把眼珠子掉下来,非得让她爹带着凌渊。
凌渊立刻拽着唐麒告诉众人,这是他的娘子,陈娇娘虽觉肝肠寸断,可还是让她爹带着,不是自己的,能看看也好。
唐麒正和凌渊争吵,外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苏姐姐,明哥哥,咱们今日赶不到驿站了,你们下来走一走,咱们要在这儿扎营了。”
二人都取了母姓,唐麒化名苏玖,凌渊化名明夕。
“好,”唐麒理了理长袍,走了下去。
陈娇娘往车里探了探头,道,“明哥哥不下来吗?”带着似有若无的娇羞,唐麒心中感叹,真是耽搁了人家姑娘的一生。
“他素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娇娘妹妹不要管他,你有什么事情,我来帮忙便好。”唐麒毫不客气地贬低着凌渊。
陈娇娘摸了摸长发,不好意思的问道,“那明哥哥一定是个极好的秀才,他秋闱一定能高中的,是不是,苏姐姐?”
唐麒摇头,叹气道,“四书五经尚且分不清呢,等他考上,我这红颜说不定都熬成枯骨了。”
陈娇娘微微皱眉,随后又道,“明哥哥生的这样好看,苏姐姐能陪他一世也是有福气的。”她眉目纠结随后又释然,唐麒真是什么都不想说了,凌渊那张脸,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小姑娘。
唐麒拍了拍她,道,“你是好孩子,自然有好姻缘等着你。”说罢一个人朝前走到河边。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唐麒觉得心中不安。在京都这地方,她不得不小心。
皇帝想要她的命,凌渊不安好心......真是祸事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