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汽车上，苏芸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双手紧紧抓着搁置在腿上的手提包。
“怎么了？”许琢玉余光看见苏芸紧张的双手，正色问道。
“王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苏芸小心问道，“否则你怎么叫我去看她收藏的邮票。”
许琢玉笑起来，“不是什么大事。知道你与王夫人要好，放心便是。”
“我适才想起来，王夫人的邮票收集册，前面都是满满当当的。唯有先前放万年有象图邮票的地方空了出来。”苏芸说着，稍微侧过身来，面对许琢玉说道，“可是夫人做事向来尽善尽美，怎能忍受前面满当的邮票收集册，突兀的一个空位呢？”
许琢玉眉头稍皱，“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难不成我还来哄骗你？”苏芸又坐好，“夫人最近没有收集到新的邮票，也不会刻意将邮票收集册拿出来。指不定你要查的事情，跟夫人没有关系呢。”
许琢玉脸色开始变暗，但仍是无异常地与苏芸说话，“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的。你只需要帮我保密，不要担心王夫人就是。”实则苏芸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性子与许司令一样，哪里肯让女人左右自己的思想。现在想起来，昨日让苏芸帮忙之事，还真是病急乱投医，倒不如让母亲领着自己去王司令府中来得干脆利落。
听见许琢玉这么说，苏芸也猜到许琢玉不欢喜，撇了撇嘴不再提此事。
此刻东厢房的油灯还亮着，摇曳的油灯火苗将黎珺坐在床上的影子映在隔扇门格心上。
“回来了？”见苏芸回来，黎珺抬头问道，手里不慌不忙将什么东西用手绢包起来，放回架子床边的床头柜里。
苏芸瞥了一眼黎珺手里的东西，转身将手提包放在隔扇门旁边摆着的长条木桌上，不经心问了句，“又要去？”
黎珺摇了摇头，“你跟许公子都说了？”
苏芸坐在床沿，脱下高跟鞋，换上木屐，“都说了。他托我做的事情，自然要做好才是。”末了，又嘀咕了句，“他好似不欢喜我念叨这些事情。”
黎珺冷笑一声，翻身睡过去，好似埋怨，又好似幸灾乐祸，“自然不欢喜。你以为谁都跟王司令一样？”
“我跟王司令又没有事情，你少在那里咋舌跟。”苏芸斥责道。
黎珺睡着，不再与苏芸辩解。
初时王夫人收留苏芸，本是让苏芸留在府中做事。可苏芸生得美，就算穿着补丁麻布衣裳，仍是美的。王司令自然生了不轨之心，瞒着王夫人频繁遣人来找苏芸。一开始苏芸为了旁的事情，也乐意与王司令出去吃饭，后来事情办完了，也便找托辞不再去。
索性去跟王夫人辞别，说要回去长沙谋生路，受不得王府中的重活。王夫人也不傻，多少也察觉到王司令的不轨之心。只觉得苏芸懂事，又不放心苏芸只身一人回长沙，只怕又发生那样的事情。恰好玫瑰园缺人手，苏芸留洋学的也是声乐。这才介绍苏芸去玫瑰园。
〔2〕
几日后，傍晚时分，许琢玉与宁源蹲守在玫瑰园斜对面的钟表店里。百无聊奈，却看见苏芸火急火燎赶来玫瑰园，额头上冒出大颗的汗珠，一颗一颗顺着脸颊落下来。
许琢玉皱眉，自言自语道，“她来做什么？”
宁源顺着许琢玉的眼光看过去，讥笑道，“你可不是巴巴望着人家常出现在你面前？”
“红姐姐这是怎么了？”玫瑰园门口站着的小厮看见苏芸匆忙赶来，眼看着就要站不稳，急忙迎上去扶着苏芸，扬起稚嫩的面庞关心问道。
“英才。”苏芸低着头喘了口气，笑道，“我没事。”
“红姐姐，我是康安，哪里是什么英才？”小厮爽朗的声音回答道。
苏芸明显怔了一怔，才抬起头来，尴尬笑起来，“都怨我昨日没睡好。”
见苏芸站好，康安才渐渐松开手，“红姐姐今日过来做什么？今日可不是白姐姐的主场？”康安说着，还转头去确认张贴的今日主场玫瑰的海报。
“小小年纪，管得倒多。”苏芸说着，伸手轻轻刮康安的鼻梁，探头往玫瑰园里看，“王老板来了否？”
康安点头道，“来了。适才还在后台发火，说白姐姐怎么还没来。”
“王老板现在在哪儿呢？”苏芸急切地问道。
“楼上隔间里。”康安如实回答，“适才来了好几个大汉，来找王老板。王老板如今与那几个大汉在隔间里，好似说着什么事情。”
“好。我知道了。”苏芸正欲往里面走，却被康安的双手又拉住。
“红姐姐小心些，那些大汉莽撞得不行，休要惹他们。”康安担心苏芸，小心叮嘱道。
苏芸微笑着点头，“好。”
玫瑰园的隔间在二楼，仿戏院的格局，在玫瑰园边上外围一圈，用好些木棍架子，架起二楼来。二楼隔间的环境要好些，视野也好，价格自然要高些，供那些有钱的公子哥们用。唯一不足便是兴起之时不能去舞池与舞女舞上一曲。
苏芸踩着发出“咯吱”声响的木制楼梯往二楼上来，一眼便看见西边隔间里的人影。
“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苏芸正欲要敲门，却听见王老板的声音。
“二爷，一摞记录簿不见了，怎的叫人不心急？记载着好些......”康安口中的大汉说得好生急切。
苏芸稍侧耳听，觉得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正要敲门，却听到谈论起许琢玉来。“许琢玉那小子拿着你们码头的货物进出记录簿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再者，你们的记录簿里能有什么东西？”王老板轻蔑说道。
苏芸小心将隔间的碧纱橱推开一条缝来，这才看见里面的大汉，原来是码头的七爷。
王老板站起身来，欲要离开，却被七爷伸手挡住了去路。“二爷怎的这般对我？好不近人情。”想来七爷也是被逼得急了，又没有法子，这才贸然来找王老板。“初时二爷托我送出去的东西，我可是一样不落地，完好送出去了。”七爷说着，站起身来。软的不行，也只有跟王老板来硬的。“二爷这般翻脸不认人。大不了一同翻船，我去跟许琢玉把事情说白了便是。”
〔3〕
王老板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你要是敢，我便叫梅娘和码头的人，先得知你初时为了这舵主之位，对戚郎都做了什么。”
梅娘？可是初时众人可望不可即名满汉城的玫瑰园的蓝玫瑰？苏芸心里想着，又听见“戚郎”这个名字。戚郎，那是汉阳码头的原舵主，后死于非命。这才叫原先戚郎身边最得信的掌船者七爷顶上去。
七爷愣怔，稍有失色，后又大笑起来，“若是被许琢玉知道那些勾当，本是将死之人，哪里还在乎这舵主之位？”
王老板冷冷看着狂傲的七爷，嘴角扬起一丝冷冷的笑意来，“若是你真敢那么做，你以为司令会让你活过明天？”
七爷怔住，反应过来对着王老板的背影“扑通”跪下去。“我错了。还请二爷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王老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过身去，伸手轻拍七爷的肩膀，将七爷扶起来。“秦七，不是我不救你。只是如今没有法子。若是你想得出法子来，我定去跟司令说话；若是你想不出法子来......”王老板说到这里，故意停顿，相信七爷这般聪明之人听得懂他的话，“司令与我会好生安顿你的家人。”
王老板说着，便要往外走。七爷带来的那两个大汉见了，欲要为七爷说什么，却被七爷使了眼神，硬生生吞了回去。
苏芸急忙踮起脚尖跑到楼梯口，装作刚上楼来的模样。
王老板打开碧纱橱，侧着头又说了句，“今日这场，便算作我请的。”转身关上碧纱橱出来，却在走廊看见神色匆匆，胡乱打开其他隔间的碧纱橱的苏芸。
王老板认出来，远远大声叫了句，“苏芸，这是做什么呢？”
苏芸装作诧异，转过身去，看见王老板便小跑过去，“康安说王老板在隔间，我便来找你。”
王老板理了理衣服，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黎珺今日怎的没来？”
“便是要来跟王老板说这件事情。”苏芸跟着王老板下楼来，“黎珺今日月信来了，肚子好生疼，便叫我过来替她。”
王老板冷着脸，点头道，“我知道了，那你赶紧去后台准备。”
苏芸临走，瞥了眼王老板的神情，小心地问了句，“王老板不去看看黎珺？”
王老板与七爷说过话，心里本就不爽，好生瞪了苏芸一眼。“少管些闲事！赶紧去准备！”
苏芸撇了撇嘴，便往后台去。
钟表店里，许琢玉与宁源等七爷等得好生不耐烦。两人跟踪七爷已经数日，可前几日七爷都待在码头，哪儿也不去。案子毫无进展。好不容易今日七爷出了码头，却不想在玫瑰园未开园之刻来了玫瑰园。两个人又进不去，只得在外面等着望洋兴叹。
见渐渐有人往玫瑰园里去，许琢玉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六时许，进去看看吧。”
宁源却冷笑讥讽道，“休要工时私事。谁不晓得你想去看苏芸？”
宁源这句话，叫许琢玉想要据理力争反驳一通，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得无话盯着宁源。
宁源看着许琢玉沉默寡言的样子笑起来，“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