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仿佛都静止了,我身处其中,感觉整片世界像是变成了一幅画,而月读命、雪姬、法慈、霏雪甚至婢女等人都是画中可有可无的点缀,只有蕴含了小泉印月和信代子魂体的神久夜才是画的魂。
我不知怎的产生一种错觉,此刻的神久夜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神,她全身散发出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银灰色的长发垂髫,额头上弯月型标记熠熠生辉,虽紧闭着双目,却不再是具任人摆布的傀儡,一股磅礴的生命之能流淌在她体内。
愣愣的瞧着下方随时都会睁开眼睛的神久夜,看她光滑额头上那枚与“月半弯”形状相同的印记,我的手不受控制的扶上胸口的位置,感觉到那里心痛如绞,恍然明了那枚弯月正是月读命的半颗心。
“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小泉印月愤怒的声音突然自神久夜体内传出来,“你不过是个供人戏耍的玩偶,若没有我,永世都休想翻身,还不乖乖的臣服于我。”
此时包围住我的七魄也有些傻眼,呆呆的观察着下面的情况,我趁机拜托了他们的纠缠,缓缓向地面落下。
“呵呵,看来这小泉印月聪明一世,到头来却还要为人做嫁衣。”月读命低沉的嗓音响起,虽是在笑着,却带有股莫可名状的忧伤。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些纳闷的问道,感觉情况好像偏离了小泉印月精心设计的轨迹。
月读命苦笑道:“神久夜复活了。”
月神这句话代表了很多种含义,我隐约间好像抓住了什么,试探的问道:“你是说复活的就是神久夜,不是小泉印月,更不是新的月神?”
“当初我造神久夜的时候,就差一缕灵魂就能赋予她新的生命,本以为这魂魄上天入地再难寻找,才被小泉印月知悉了其中的玄机。”月读命似笑非笑的叹息一声,哂然道:“可是小泉印月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具被他摆布的玩偶,在这几百年来,受到我一半仙力和半颗心精华的滋养,早已产生了灵智,此时又吸收了这里万千魂能之精髓,再不需要借助其他魂体,就已能称之为真正的生命了。”
原来如此,我听得暗自点头,看来这一次,小泉印月算是作法自毙了,他雄心勃勃的要以自己的魂魄来唤醒神久夜的躯体,再设法掌控住她体内月神的部分仙力和那半颗心,以达到取代月神的目的,孰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给了神久夜产生灵智的机会,当真是机关算尽终成空。
可是,有了全新生命的神久夜会怎样呢?会不会又成为想要取代月神的第二个小泉印月呢?我心中有些不安,就算此刻解除掉月读命身上的封印,他与神久夜各自拥有月神的一半仙力和半颗心脏,到时候谁是月神也很难界定,从这个方面来看,其实作法自毙的不只是小泉印月,还包括没事找事的月读命本尊。
当然这种刻薄话我到底没有说出口,看在月读命满腔懊恼的情绪上,我不忍心再雪上加霜。
神久夜终于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也的确是由坠落的流星所化,仿佛拥有吸纳万物的魔力,令人不敢直视。
她的容貌虽似极了天照大神,但清冷漠然,宛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寥落气质,以及骨子里透发出的阵阵寒意,却与如指缝间的阳光般温暖、美好的天朝大神有着天壤之别。
她一下子看到了我,不,应该说是看到了月读命,心满意足的笑了。无法形容那个微笑含义,我只感到发自月读命灵魂深处的颤抖。
“她不是姐姐,从来都不是。”月读命梦呓般的凄然说道:“我真是个傻瓜。”
我暗自称是,忖度自与月读命相识以来,尚是首次无比认同他的话,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以神久夜来替代天照大神,就像用看得见的黑暗覆盖抓不住的阳光,到头来还不是依然漆黑一片。在爱情里,如果能禁得起替代,就像是黑夜妄想取代白天那么可笑。
“月读命,我记得你。”神久夜用生涩的语调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并不柔美,更倾向于未变声时期的少年,很有些雌雄莫辨。
“你要不要和她对话?”我低声询问着体内的月读命,毕竟无情才是那个占据他仙身的外人。
“说什么?”月读命苦笑着反问道,微微叹息一声,“我与她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神久夜竟能听到我与月读命灵魂之间的对话,插口道:“我记得你当初不顾一切的要复活我,是因为你爱上了我。现在我真的活过来了,你却对我无话可说?”
月读命默然道:“我爱的不是你,是天照。”
神久夜神情微愣,随即凄然大笑道:“是啊,我怎么会忘了,我是个傀儡啊,是你眼中的一个物件,疯狂的复活我,也不过是为了睹物思人。”
当她大笑的时候,月读命的胸口处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我知道那是少了半颗心的缘故,只不知神久夜额头的弯月此时是否也一样痛楚。
月读命并没有爱上神久夜,可是这个傀儡人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爱上了他。也许爱上一个人很容易,几百年前,当月读命亲自创造她的时候,虽然身为冷冰冰的物件,并没有灵智,但最初的绻缱则缠绵了数百年。
“我这里一点也不痛。”神久夜的手也同样扶上胸口,“因为这颗跳动的心脏是小泉印月的。”
我想起密室初见神久夜时,她体内汩汩的心跳,原来她身上有两个人的心一个是月神的,一个是小泉印月的。
“那个邪恶的人根本没想到他的计划最后成就的会是我自己。”神久夜太久没说过话了,不能停止的滔滔不绝道:“他们都低估了我,其实我早就醒来了,这些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你把他怎么样了?”我趁机询问小泉印月的状况。
神久夜傲然道:“他刚刚想要炼化我,被我拘禁在了身体内,等以后有时间再把他转化为我魂能的补给。”
我心下凛然,不由得抬头望着天空中游荡的七魄,暗忖不可一世的小泉印月觉魂就这么轻易的被解决了,心中竟有些失落,又问道:“那信代子呢?”
“那是个可怜的女子。”神久夜怜悯的叹息一声,森然道:“但她极阴的魂能却是我最好的补药。”
“你将她吞噬了?”我上前几步,不敢置信的大声询问着。
“多亏了有她,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成为我自己。”神久夜无所谓的大方承认道。
“不!”一直插不上手的法慈嘶声哀嚎道:“你这个恶魔,没人爱的傀儡,还我的母亲!”
我将手中的“天の丛云”指向神久夜,想着一生无辜又可悲的信代子,心头涌起滔天的怒火:“我要为她报仇!”
法慈则早一步向她冲去,我记起信代子的嘱托,害怕法慈有失,急忙挺剑上前相助。
神久夜神态从容之极,银灰色长发无风而动,周身就像个深不可测的水潭,予人一种古朴与神秘。她就那样恒久的站立着,连姿势都未改变一下,周身却犹如有透明的气罩阻隔,将我与法慈所有的攻势都拦截在外。
我侧目一观,终于将视线锁定在了她身披的那件“天之羽衣”上,七种颜色像雨后的彩虹般鲜艳夺目,均匀的分布在衣衫上,又与七彩塔楼的色彩相契合,映衬着神久夜晶莹无瑕的面容,亦真亦幻。
“大家都是仙器,‘天の丛云’本来并不逊于‘天之羽衣’。”月读命淡淡的提醒道:“但是因为无情你此刻体内灵力皆无,所以才无法发挥出宝剑的威力。”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没错,仅凭剑术妄想胜过已经是半个月神的神久夜,简直是不知量力。
“那你还等什么,快把婢女体内的五魄召来我体内吧,那五魄内还残余你的三分灵力,再与你的两魂合拢,当能挥发出‘天の丛云’的威力。”月读命无奈的叹道:“我知道你不忍见魂魄离体后婢女肉身灰飞烟灭的样子,可是她自己的魂魄早已消弭了,躯壳留在世间毫无用处,就让她随风消散吧。”
我继续点头,有些麻木的依照月读命的安排,将那婢女躯壳内的五魄召回,然后看着那躯壳在这个世界中散为飞烟,竟未留下一丝痕迹。
一声轻响,有个黄灿灿的物事掉落于原地,乃是方才法慈塞入我手中的他父亲明镜方丈的舍利子,当时被我揣入了婢女的衣衫内,这时随着那肉身的寂灭,这才凭空掉了下来。
法慈奔上前去打算拾起,只见那舍利子爆发出耀眼的黄光,然后若闪电般快捷的钻入了不远处信代子的肉身内。
我在一旁看的真切,那舍利子直接投入到了躯体内部,随之信代子的肉身透发出一股淡淡的金光,那金光托着躯壳飞了起来,稳稳的来到水晶棺内,小心翼翼的落了下去,恢复成我最初看见信代子时的样子。
我与法慈对望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所幸知道明镜的舍利子绝不会伤害信代子的肉身,遂暂时先由它去,我们的目标依然是曾经的傀儡人神久夜。
她好像很不愿意听到傀儡这两个字,狂妄的说既然已经苏醒了,那么她就是天上地下、四海八荒独一无二的存在,她谁也不是,更不是谁的影子,她就是她自己,神久夜。
这样说的时候,神久夜的脸上闪现出执拗的坚持,与其说为了取信于人,不如说是坚定自己,我暗忖她不亏是月读命造出来的,连这份固执的孩子气两人都异常的相似。
相对于准备了数百年的小泉印月,神久夜此番的成就无疑是捡了个大便宜,但谁才是真正的黄雀呢?我冷冷看着向红松林中走来的又一个身影,心中的疑惑在逐渐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