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衍一向不喜欢蓝姬的名伶馆,每次来我这里都是绕行过来,偶尔碰见蓝姬也是有多远则闪多远,偏偏蓝姬最爱找他搭讪。
所以今天这一大早,苦命的我就被司徒困在院子里听他诉苦。
“姐,蓝姬那妖精刚刚回来了,还堵住我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
“怎么奇怪了?”我这个被迫听众揉着额头问。
“她问我喝不喝无忧水,还说这水喝了能让人快乐无比。我要喝才怪,谁不知道她蓝姬周身是毒啊,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无忧水谁知道是用什么鬼东西做的,还快乐无比。切!我司徒衍本来就快乐无比,尤其是又能看到情姐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司徒衍小朋友说得口若悬河津津有味。
“还有什么?”
“她看我没反应又说是她问的笨了,我这种人哪来的忧啊。哼,本来就是嘛,不过呢情姐,你说她会不会是在讽刺我没心没肺呢?”
“司徒,你还有事没有,我可没空陪你磕牙。”我站起身打算出门。
“等下,等下,我再说一句,她说无忧水既然可以无忧,那无情酒能不能绝情呢,她等着喝你的无情酒。”司徒拦住我,气鼓鼓的继续道:“情姐,你说这蓝妖精到底是啥意思,敢跟你宣战啊?”
“呵呵,司徒小弟弟,蓝姐姐话还没说完你就跑没影了,敢情是到这里告状来了。”门外突然想起蓝姬柔媚的嗓音。
司徒吓得一激灵,转头看看走进院来的蓝姬,尴尬的笑笑,以从未有过的急速瞬间消失在我们眼前。
“无情,你这个小弟每次看到我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真是的。”蓝姬撅起了嘴,委屈的道。
单看她现在这副无辜的样子,谁会想到这个柔弱女子正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如果不是你每次都捉弄他,蓝姬,你也有够无聊了。”我不为所动的道。
蓝姬闻言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这个妖媚的女子,无论是何种表情都一样的动人心魄,“谁让他这么好玩,我要是有这么个小弟成天陪在身边,没事调戏调戏,生活该有多么有趣。”蓝姬一副要深谈的样子,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怎样,无情,哪天借司徒衍一用,我想让他帮我一起浇浇我馆里的蓝魔鬼花。”
我身子一震,看着蓝姬神态自若的表情,不知道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蓝魔鬼花乃是产自西域的异种,可夜明,并为某些专业人士眼中的至宝。世间万物俱是相生相克也讲究阴阳调和,故无论配药还是制毒,都需合君臣佐使,而为了更好的提高药效,往往要配以一味草药为引,而这蓝魔鬼花正是普天之下最好的药引。
这种药引可谓是万药皆通,无论是治病救人的灵丹还是置之于死地的毒药均可用之,实乃草药中之重宝。西域的魔鬼花极难生长,除了需要避光避风等自然条件,最重要的一点是必须用鲜血灌溉。魔鬼花分绿蓝两色,绿魔鬼花乃是下品,用兽血浇灌而成,蓝魔鬼花则为上品,需以人血滋养。
而如今蓝姬偏偏指明要司徒衍帮她浇花,实不知她用意为何。
“不行。”我断然拒绝道。
“不是吧无情,你并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吧。”蓝姬咬了咬唇,又变成了那副委屈模样。
我深深的看着她,“蓝姬,我想你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谈司徒衍的事吧。”
蓝姬无奈的摇摇头,“哎呀,你看你这个人多么不解风情,如此无趣真不知道楚爷怎生受得了。”
握剑的手一紧,我上前一步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蓝姬看也没看我一眼,依旧以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道:“听说这次年试会有个客人到来,你应该猜到是谁了吧,无情。”
“楚爷?”我退后两步,喃喃的道。
“当然是楚爷,恩济斋的客人向来只有一个,他四年前来选中了你,那这次来,你说会选上谁呢?”蓝姬若有所思的问。
不错,我是四年前被楚爷选中的,当年那对我来说是一种荣耀。楚爷是斋主的至交好友,也只有他才知道斋主是何许人也。世人皆知恩济斋的主人名叫冯烨然,是位磊落奇伟,德被四方的君子,并且交友广泛,向来急人所难,素有“小孟尝”之称。
其实众所周知的冯烨然仅仅是明斋之主罢了,而整个恩济斋真正的主人,即使是我们这些效力于麾下的杀手也并不知晓。斋主偶尔主持斋内的机密会议也会以青布蒙面,所以在恩济斋,他就像个影子,没人真正见过他,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更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唯一知晓的只有楚爷,甚至有人一度怀疑楚爷就是真正的斋主,不过我知道不是的。
斋内谣传,楚爷不定时日会在斋中选取人才进行特殊培训,这对所有杀手来说无疑是个绝好的机会,所以四年前的那个幸运儿是我。只是我后来才知道所谓的特殊培训原来是上床,这几年我的床上功夫也确实是大有长进。想到此,我勾了勾唇,溢出一抹冷笑。
时隔四年之久,楚爷再次出现在恩济斋,不知道又有哪位女子能有这个荣幸,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再也不用出现在沁梅轩了呢?
“你是如何得知的?”我收回思绪,反问向身旁的蓝姬。
“这你就不必问了,我只是过来给你报个信,也好有个准备,嘿嘿,不知道这对于你来讲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 蓝姬优雅娴静的起身,一面说一面走出了院门。
我愣愣的盯着蓝姬远去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何要特意来此告诉我这些,按理我们并无交情。难道是看在无忧的面子?这也不通,她又何时在乎过无忧的事情。
“情姐,干嘛站在这发呆啊,快走啦,你忘了今天是师父出关的日子了。”司徒衍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上前拉住我的手往外走。
“放手。”我一把甩开司徒衍,“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做幼儿行径,让人看到成何体统。”
“那我宁愿长不大,能永远拉着你的手。”司徒衍撇撇嘴,可怜兮兮的神情像受伤的小兽。
我不喜欢与人牵手,自己的手与别人的手相触,有种陌生的、濡湿的、滑腻的恶心感觉。
师父的手是冷而硬的,那年他带我回来,把我满是冻疮的肮脏小手放进他手心里,我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楚爷的手温暖而干燥,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我从来没有牵起过,只记得当它在我身体上游走时那种仿佛置身于沼泽的感觉。
初柔的手很柔软,根本不像一双练过暗器的手,每次被她握着都担心我手上的粗糙会划破她的柔嫩。
而司徒衍的手是我唯一可以轻易甩开的,从他13岁至今,不知被我甩开过多少次,但此人锲而不舍的精神向来是无人能及的。
我认命的继续被小司徒拉着,走在去忆菊园的路上,像司徒他们这些后来的孩子,对师父的感情并不深厚,毕竟不经常见面,况且师父现今也已经很少亲自指导武功了。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学文也好习武也罢,得遇名师固然重要,但还有一个因素也不可小觑,那就是悟,自悟。
一个人的悟性直接决定了一生的命运,有些人勤学苦练一辈子,也达不到他人三招两式便融会贯通的境界。所以勤勉很重要,但天分更重要。恩济斋的孩子们不能说是个个天资聪颖,但也绝无材薄质衰之人。这也是够资格进入恩济斋的先决条件。
进入忆菊园的会议厅,蓝姬和初柔都已到了,正陪着师父说话。师父还是二十年前领我回来时的样子,依旧眼神明亮精神矍铄,很难让人相信实已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
师父姓段名本初,孤身一人,没有妻子,更没有子女,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斋内授徒,没人知道师父年轻时是做什么的,也没人知道他的功夫又是从何而来。这些年师父为斋里培养了一批又一批江湖闻之胆寒的绝顶杀手,而自己却在武林中籍籍无名。
拜见过了师父,其他师兄弟也都陆陆续续的来的差不多了,师父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到大厅中央对大家言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年了,看到这一年来你们在江湖上作出的成绩,为师很是欣慰。大家辛苦一年了,趁这几天师兄弟们好好的聚聚,今天是除夕,一会儿大家在我这吃午饭,我已让厨房备了面,下午我们松松筋骨,然后等待晚上的年夜饭和祭祀。”
大家慨然应允,小一辈的师弟们甚至欢呼出声,每年除夕的下午都是师父亲自点拨武功的时间,对他们这些孩子来讲,只要能把握住机会,那么对以后功夫的修炼会有质的飞跃。
晌饭过后,趁着师父指导师弟们练功的时间,我一个人溜出了练武厅。并不是我偷懒不肯练,而是以我现在的功力所需要的并不是指点,而是自身武功的融汇以及对敌时丰富的经验和判断。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容易,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则困难。
师父这忆菊园里的菊花果然俱是佳品,满园金黄粗略一看便有“古铜颜”、“黄鹤翎”、“金玉磐”等不下二十个品种,虽颜色统一,却形态各异,或似“千丈珠帘”、或如“杏花春雨”,种种品相令人目不暇接。
突然警兆传来,原来菊园深处有人正窃窃私语。
“无情这贱人,我早晚要她好看。”一个女子咬牙切齿的声音。
“师妹,你稍安勿躁,如今年试在即,若能挑拨得蓝姬与她大战一场,无论谁败对我们都有莫大的好处。”一把阴柔的男声适时响起。
那女子怒道:“哼,那蓝姬可是吃素的,怎会如此听话,好端端的你提她作甚,莫非你也被这妖精给迷住了?”
男子叫起了撞天屈,“冤枉啊,有师妹你珠玉在前,我怎能看上那人尽可夫的贱货。”
“你没看上最好,哼哼,什么三大高手,还不都是陪男人睡觉得来的,你以为无情那贱人就清高么,告诉你她早就是那个什么楚爷的情妇了。”女子冷冷的道。
男子仿佛愣了愣,“此话当真?你又是从何得知?”
女子不屑的道:“我自然有处得知,只可叹那司徒衍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他的无情姐姐多么冰清玉洁。”
男子干笑道:“好了师妹,消消气,旁人的事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只要师妹你对我始终如一,师兄保你将来能让无情身首异处。”
话声随人渐行渐远,我展开轻功往练武厅方向飘去,心中不禁疑云大起,蓝姬似乎知道我和楚爷的很多事情,如今听这凌潇潇之言,此中之事看来大有文章。凌潇潇乃是当年“女修罗”凌素素师姐的亲生妹子,她姐姐被我一剑毙命,她自然恨我入骨,只不知刚刚这些言语她又是从何处知晓。
练武厅中人声鼎沸,显然每个人都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角色。好脾气的初柔正在厅内一角给师弟妹们讲解招式,她那种举一反三谆谆善诱的讲解方法比师父的传授更加易于理解。
像这种场合正是司徒衍大显身手的时候,只见他就师父的新招侃侃而谈,身旁围了一群小师妹,均用崇拜的眼光望着他。蓝姬的身边自然是从来不愁没人的,她闲适的歪在那里本身就是一道风景。
师父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跟过去,我随着他穿过练武厅来到后面一间独立的休息室。
“坐吧,无情。”师父招呼我。
“是。”我在师父对面坐下。
“听说你三个月前杀掉采花大盗霍青蜂时受了点伤,如今怎样了?”师父关心的问。
“早就没事了,有劳师父挂怀。”我欠身作答。
师父欣慰的道:“嗯,没事就好,那个霍青蜂虽为采花贼武功却甚是不弱,尤其他的毒术也很精湛。”
“像他那种人如果功夫不强早就被人乱箭分尸了。”我不以为然的道。
师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只有在杀这种人时才没有心里负担?”
我心中一凛,答道:“无情杀任何人都不会有负担。”
师父满意的点点头,“我知道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为师老了,今天脱下的鞋和袜也不晓得明天还能不能穿上,只希望有一天师父不在了,你还能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
“师父,您——”我抬头看着师父鬓边的白发,“您放心,您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无情都记在心里。“
“那就好,只要你知道师父都是为了你好,那就够了。我知道这几年你都在怨我不该让楚月笙把你带走,其实那也是为了你好。”师父拍拍我的肩,缓缓道。
我咬了咬唇,“无情不怪师父。”
看着面前这个老人,我总会涌出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师父在我眼中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魔,每一个白天都有密集的训练,晚上和野兽关在一个屋子里睡觉,第二天死的搭出去,活下来的继续准备明天的战斗,每一天,每一天都是在煎熬,直到变强,直到任何野兽都无法伤到的时候,对手就换成了人。
很累,却不能休息,不能停。当童年渐渐远去,我们这些最终活下来的,没疯没傻的人,被江湖称之为杀手。
从师父房里出来,便看到无处不在的司徒衍,“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冷?”他大呼小叫道。
冷?这就算冷了吗?你可真正知道寒冷的滋味?没在百丈玄冰下冻过又怎能成为冷血杀手。
我蜷缩起双手放在司徒衍的大手里,试图汲取那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