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星罗长叹了口气,激赏的看着我们,“今日若不是两位对水寒兄绝对的信任,恐怕当时他就会给鹤田山野抵了性命,等到了阴曹地府也不知道自己的冤枉。”
司徒衍一拍大腿,急切的说道:“那现在该如何是好,这种意念杀人很难解释的清,就算有人栽赃嫁祸,又当如何取证?”
“难就难在这里。”星罗连连摇头,无奈道:“刚刚我们所有的言论都只是一种臆测,而这种臆测并不足以取信于人,只因常人确有愤怒下失控的可能。”
我目不转睛的望着安倍星罗,“究竟是谁设下‘无形咒’来陷害我大哥,想必大家已经心知肚明,如今与‘月影の魂’开战在即,不知星罗你心中作何想法,有否打算先安内后攘外呢?”
星罗不敌我冰冷杀意的目光,垂下头低声说道:“家族每一代继承人的位子,都会遭人觊觎,不过所幸凡是够格做传人的,都是灵力卓绝出类拔萃的子孙,故历来也算众望所归。而到了星罗这一代,由于小弟身体所限,以至空有灵力却无法运用,即使有人不服而心生怨怼,那也是情有可原。”
“好一句情有可原。”我冷笑一声,不悦道:“鹤田山野的枉死,易水寒的冤屈,就这样被轻轻揭过了。”
“无情。”温子曦按住我肩膀,轻轻劝道:“星罗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那毕竟也是他的家人。”
“家人?”我笑了,感觉像是听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原来家人可以在家族受到威胁的时候不管不顾,一昧只知先为自己的利益打算。这样一个目光短浅的家族,凭什么妄想击败‘月影の魂’。”
星罗被我苛刻的语言嘲讽得面红过耳,司徒衍看不过去,拽着我衣袖央道:“姐,你这是怎么了,又不关星罗的事,他也是受害者啊。安倍枫吟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我们,还不是为了孤立他,若不是看到星罗的身体在温二哥的调理下大有起色,恐怕也不会按捺不住。”
我望了望始终躺在床上不言不动的易水寒,淡淡说道:“我只觉得被人冤枉的滋味很不好受,而更痛苦的是连自己都认定自己是凶手,这种咒术委实歹毒。”
我别过头来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温子曦,这才对上星罗的目光,轻嘲道:“不过也亏了是易大哥中咒,凭着我们对他的了解,才能发觉出是着了道,若今日是无情中咒,又有谁会相信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的自制力。”
用余光看见温子曦的身子一僵,跟着手心一暖被司徒衍的大手握住,“姐,我相信你!”那孩子满脸理所当热的信任与依赖。
我对着小司徒柔柔一笑,右手就那么任他握着,“我们做杀手的,向来只知对敌人慈悲,就是对自己残忍。星罗你眷恋亲情固然没错,但也要考虑下对方是否值得。”
“我现在已是心乱如麻。”星罗无奈的耸耸肩,黯然道:“因着身体的缘故,我虽为祖父钦定的第八代传人,其实在家族中没有什么影响力。阴阳师是一个依靠实力说话的职业,任我天资如何出众,体内灵力如何丰盈,若不能为己所用,对整个家族来讲始终是个废人。”
温子曦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转而对我言道:“不管怎样,要想扳倒‘月影の魂’还需仰仗安倍家族,所以我们不能离开。不但不能离开,还得尽快帮助星罗掌控体内的灵力,只有他自身强大起来,才会令瞧不起他的人心服口服,知难而退。”
“问题是现下该如何证明水寒的清白。”我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痛的说道。
“方才某人信誓旦旦的言讲,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还以为是成竹在胸的。”子曦冲司徒衍狡黠的笑笑,揶揄道。
“我——”被温子曦堵得语塞,我不禁白了他一眼,嗔道:“当时只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哪里真有什么好法子。”
子曦收了笑意,正色道:“星罗你要详细给我们讲讲那‘无形咒’的施咒过程,以及中咒人的心理反应,越详细越好。”
安倍星罗将手一摊,颓然道:“我并不会‘无形咒’,只是知道有这样一种术法而已。”
“那你可知道家族内谁会此术?”温子曦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道。
“两年前我曾无意中看到和美施展过。”星罗淡淡的说出另一个有资格成为继承人的名字,“自那以后才对此术多做留心,这是一种禁忌咒法,因为有投机之意,并不被家族认可。”
我心中一动,脑海中闪现出那个总是扑闪着纯真无邪的大眼睛,精力充沛、爱笑爱闹、娇憨顽皮的灵动少女。
一直以来,我把思虑皆放在了老成持重的安倍枫吟和风雅多智的安倍枫颜身上,却忽略了作案理由更为充分的安倍和美。
想起方才她见缝插针的寥寥数语,才不过一十五岁,小小年纪便将心机藏的甚深,并懂得大智若愚之道。再反观已过二十岁的司徒衍,单纯得犹如婴孩,虽是他天性使然,但也是我教导的缺失。
“和美是个很优秀的阴阳师苗子,虽然崭露头角的她尚未够资格比肩小泉紫樱等人,但她天真纯洁的外表下所隐藏的层出不穷的计谋机变,可说是她的另一项武器,当真便如那‘无形咒’般,毫无防备的伤人于无形。”耳边继续传来安倍星罗的言语。
他平和中肯的谈论着这名家族内的竞争对手,郑重的语气很难令人想到对方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少女。
只见星罗负手仰望窗外的星空,油然叹道:“若没有我的出现,家族第八代继承人的担子会毫无疑问的落到和美头上,这些年她勤奋刻苦,深藏不露,过得着实辛苦。而我甫一出生,毫无建树便被寄予厚望,对她来讲确实欠缺公平。”
公平?我在心里冷笑了声,这世界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有人生来便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穿金戴银、尊贵无比,而有人则一贫如洗、苦大仇深、低三下四、贱如蝼蚁。
所谓公平只是当权者愚弄百姓的一个冠冕堂皇的金字招牌,时不时的挂在口边,不过是为了磨牙而已。起点不同,人生经历各异,社会背景悬殊,又何来公平?怎会公平?
所以我并不同情安倍和美,其实这些年最痛苦的还是星罗,因为他是被家族肯定的人,别人能做八十分的,他就要做到一百分,他生下来就是天才,所以他不能输。
“无形咒”,精神咒法的一种,通过刺激人的感官神经来加深行为举止的能动性,乃是借刀杀人的终极咒术。不过这种术法向为正派阴阳师所不耻,觉得倚仗此术杀人未免太过卑鄙,不够光明磊落。
安倍星罗并未钻研过这类精神咒法,所知实也有限,但他毕竟是名阴阳师,有些很高端的术法虽然他无法亲自施展,但纸上谈兵的能力还是有的,所以在黎明破晓前,我也大致弄懂了这种术法的来龙去脉。
当安倍家族的长老们闻讯赶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安倍曦永,安倍家族第七代继承人,也是安倍星罗的父亲,率领其他两名长老披星戴月而来。
这是一位面目温润而终年隐含忧伤的老人,没有想象中家族领导人的凌厉气势,更像是个慈父的感觉,来此也仅仅是来看望多日未归的游子。
他不过是四十五六岁的年纪,但两鬓斑白的发丝和眉宇间舒展不开的“川”字,给人一种花甲之年的老态。
想来星罗之母定是名奇女子,不但牵动凶僧法慈情难自已,过早的离世更让深爱自己的夫君一蹶不振,了无生趣。
他每一次望向星罗,那种既渴望又躲闪的目光,竟仿佛要透过儿子的身体望向他隔世的母亲。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也是个痴情之人,安倍家族自晴明公起,不但阴阳术法为世人津津乐道,流传出来的爱情轶闻也使得阴阳师这个超然的形象愈加生动和亲切起来。
如果说小泉印月创建的阴阳道诡异莫测,占了一个“妖”字,那么安倍晴明世代传承下来的族人则更贴近于凡人,因为他们拥有接近于普通人类的情感困扰,形象更加的亲民。
但这也正是因何小泉家族会后来居上,实力与权位逐渐能够威胁到安倍家族的一个重要原因。看来冷血这个词,不只适用于杀手这个职业,更可应用于其他领域。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顶尖的杀手和阴阳师之间,还是有些必然联系的,首要的就是需泯灭人类的原始情感。都说杀手无情,这并不是一句形容语,而是彻头彻尾的陈述语,只有身为同道中人,才能够深刻体会所谓无情的深远意义。
安倍曦永愣愣的看着鹤田山野的尸身久久无言,他虽然身为第七代继承人,但族长之位依然是其父,第六代继承人安倍翔太所拥有。他与枫吟枫颜二人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并不十分亲近,也由于尊卑的缘故,始终保有一份兄长的威严。
此刻看着安倍曦永愈来愈严肃的面容,应该已从星罗处得知了有关“无形咒”的始末,像安倍家族这种正统的阴阳道世家,是绝对不允许施用某些禁忌术法来败坏家族名声的。
只可惜“无形咒”这种术法,既然可以伤人于无形,那么也就无从查证,如果安倍和美咬紧了牙关不肯承认,易水寒的冤案还真不好昭雪。
另两位长老都是安倍星罗的堂叔,显然他们并不知晓内情,对我们这些外人摆出一副敌意出来,若不是有星罗从中周旋,恐怕早已出手寻仇了。
我与温子曦交换了一个心有灵犀的眼神,均知这种豪门大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感,连他们的下人都冲撞不得,更何况是直接越位杀人了。
想到此我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堂内众人,满意的看到一个个白眼被我带有凛冽杀意的眼神骇得错开了眼。忍不住冷哼一声,这种高门大阀之内的争斗着实令人厌恶,若不是为了对付“月影の魂”,无情怎会留在此地受此闲气。
可是司徒衍怒了,这孩子最受不得别人的白眼,这时看到别院中原本彬彬有礼的诸人皆露出不屑的猜忌神情,哪里还按捺得住。他整个人就像高空的星辰般,外放出一股清冷的煞气,曾经阳光灿烂的面容被一片冰冷肃杀取代,单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
在我眼中也许还是那个受了委屈心有不甘的倔强少年,可在外人眼中,他是一头蓄势待发,随时都会暴起伤人的猎豹。或许他们忘记了一点,就算平时温和无害得像只小猫,一旦被惹毛了都会变成嗜血残忍的猛兽。
这才是属于杀手的优秀气质,我很满意,小司徒的每一个成长与蜕变都令我欣慰。我一直都很担心他太过良善,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善良是最最不值钱的品德,不要跟我说好人一生平安,因为我会给你讲述太多太多的例子来论证祸害遗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