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就是这样的突如其来,但是我一把按捺住了想要跃起营救的霍惊云,只是留神仔细打量着老鹰的进一步动作。
这头莫名其妙的老鹰,即便是个道行深厚的兽修者,但在此刻也算得上是强弩之末了。疲惫不堪的精神,仍旧饥饿难耐的体质,我不相信它还有多余的兴趣无事生非。
果然,老鹰一个俯冲落在了塔尔菲床边,它拿大头亲昵的拱了拱她缠满了布条的手臂,口中不时发出低低的叫声,似乎在述说着什么。
看到了这一切,如果我还猜不出这头老鹰的身份,那么也未免太过愚钝了。已无需再进一步确认,就能断定它就是千年前的那只神鹰,那只被塔尔菲的师父起死回生的神鹰!
娜赛莉亚曾经说过,它不是木乃伊,而是她试验下的失败品。不过这种失败乃是相比较于她的目标是木乃伊而言的。如果从神鹰自身的利益来衡量,无疑是个成功品。
因为它真正达到了旁人梦寐以求的起死回生,并且魂魄与肉体之间建立了某种神秘又特殊的联系,故它的身体可虚可实,不愧于神鹰的称号。
当然因着成就了这只神鹰,娜赛莉亚也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最终在天罚下献上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在数不尽的年月里,没有人试图去直面挑战天地之威,只是暗自钻钻空子而已,然而任谁终究也逃脱不掉业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她还在昏睡,你不要吵她。”我走上前去,轻轻拍打着神鹰后背,柔声说道。
由于塔尔菲的状况越来越好,我愈发觉得她的重生大有希望,所以也从不觉得床上的木乃伊是一具死尸,总觉得她是在沉睡,终有苏醒的一日。
神鹰回过头来,对着我点点头,突然在我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微弱的意识流:“谢……谢谢你,还……还有吃的吗?”
它会交流?得知到这个讯息的我简直惊喜至极,似乎关于千年前的那些被历史和风霜掩盖住的往事即将要揭开它那神秘的面纱了。
不等我说话,朱雀就叼起地上的山羊,抛掷到神鹰脚下。其实方才它闯进来时,口中的猎物已经很显眼了,无奈神鹰的警惕性太强,只见到朱雀就紧张不安起来,根本不曾看到那只可怜的山羊。
不过经此一役,神鹰也算是明白了我们的善意,尤其对神鸟朱雀,不再是如临大敌的备战姿态。它放松了浑身竖起的羽毛,目光柔和的分别在我、霍惊云和朱雀的身上扫了一眼,这才安心的俯下头大口大口的吃着羊肉。
其实像神鹰这种级别的兽修者,虽然仍旧达不到脱离人间烟火的程度,但至少也能抵挡住十天半月的腹饥。可看到它眼下风卷残云般的急迫模样,似乎很久不曾进食了,怪不得饿的发晕。
“它情况怎样了?”温大夫漫不经心的踱进来,肩上还背着个药箱子。
“还是很虚弱,主要是饿的。”我转身倒了点清水放在神鹰脚边,一般轻轻拍打着它后背让它慢着点,一边说道。
“小温越来越像个兽医了。”霍惊云抱着肩膀笑望着子曦调侃道。
“其实我的目标并不仅仅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子曦对着神鹰检查了良久,这才抬起头来灿笑道:“能够医治普天之下的所有物种,这才是医者的终极梦想。”
霍惊云脸上的表情从不以为然而变得认真,“子曦所言果然发人深省,既然三界六道众生平等,那么就不该将眼光局限于人族内部。”
在我的日日熏陶下,初入修炼界的霍大少,也逐渐抛开了曾经的狭隘眼光,开始站立在天地大环境的格局下来思考问题。
这才是一个称职修者应该有的视角,绝不能轻视任何一个种族。要知道每一种生命体,都有其存在于天地间的价值和意义,无不暗合天地万物的衍化至理,无不符合阴阳五行的天地本源之道。
所以作为一个眼光长远的修者,就不该仅仅拘泥于人间界,也不能仰仗着拥有人族的躯壳而对其他种族享有莫大的优越感。
就像钟鼓山内的兽修者们,一旦走出森林进入闹市,凡尘俗世中的人们,立时会被他们一贯所看不起的兽类们消灭殆尽。
兽食人,在人类环境里天理难容。而人吃肉,在兽类的视角中也同样罪大恶极的吧。不过有趣的是,兽族为了保持自然规律,维持物种间弱肉强食的生态平衡,不得不牺牲掉普通兽类的生命保障,而只顾庇护自己种族内所有兽修者的安危。
居安思危,由此事我脑海中不由得联系到一个可怕的想法,如若有一天人族的大难来临,是否人族的修者们也会像兽修者们一般,对无法抗衡的力量妥协,如弃子般的抛却掉毫无道行的普通人类?
当初得知这项兽类法则的时候,无情并不觉得有何不对。可是现如今代入到人族当中,就会觉得无法忍受。可见思维方式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果然很恐怖,换一个角度想问题,则能得出完全不同的想法。
在我走神的间歇里,温大夫已经对他的病人完成了诊断,他露出一脸慈爱的微笑:“主要是饿的,不过它来到我们这里之前,一定在天空中飞翔了很久,又饿又累,所以才会如此虚弱。”
能令一头躯体堪比木乃伊的神鹰疲惫不堪,不知道这期间它究竟饿了多少天,也不知道它到底飞翔了多远的路。
一只肥美的山羊进腹,虽然相比神鹰的体型来说不算什么,也就落得个半饱,但是无情即便不是医者,也知久饥过后不可吃得过饱。神鹰虽然神勇,终究也是血肉之躯,哪怕皮囊再坚硬,内脏也是柔软的,不能肆无忌惮的胡吃海塞。
神鹰意犹未尽的咋咋嘴,喙部上下张开发出不满的鸣叫。我走上前去如同对待玄武蛇般拍拍它的大头,低声说道:“你饿了那么久,哪能一下子吃太多,先忍忍吧。”
神鹰闻言虽仍心有不甘,可到底听话的点了点头,“那等到下一餐的时候,我想吃两只羊。”
传进我心湖的意识流,语气虽然可怜兮兮的,但是一反方才的微弱,变得强劲了不少。我放在神鹰头上的手掌越发轻柔,顺势自它后劲向下抚摸,心中流淌过一种得遇故友的喜悦之情。
神鹰凝望着我眼神中流露出的亲近,则有些困惑的眨眨眼。它当然并不知道,我曾亲眼见证过它的主人塔尔菲在生命最后时刻所历经的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它当然更不知道,因着那回忆太过深刻动人,无情早已视塔尔菲为神交的好友,哪怕这个朋友根本不晓得我的存在。
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要问询神鹰,但是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咦?”霍惊云似有所感的发出疑问声,“方才是不是有什么响动?我怎么感觉到心底被震了几震,仿佛有人说了句什么,却又缥缈无依的听不分明。”
这就是霍惊云成为修者后,率先察觉到的与普通凡人的不同。他刚刚感触到的,自然是神鹰释放出来的意识流了。
原本以他初临修者领域的道行,还远远不够接收到意识流的水平。但是由于那颗鲛珠下肚后的功效,以及他自身的悟性,仅仅昨日一个晚上的融会,竟能够隐隐感悟到其中的奥妙,当可算得上是资质绝佳了。
此时的霍惊云,欠缺的是一场真刀真枪的打斗。空自修炼一生毫无用处,尤其对于武修者,不停的战斗才是迅速得到提升的关键性所在。
但是我依然惊讶于他在修炼方面的感悟力,霍惊云与无情不同,他的体内没有封印着任何东西。就算他因着先后服下丹药和鲛珠强行提升出来的功力,如果没有自身对于灵觉的敏锐,也根本达不到如今这个境地。
用温子曦做对比,就能看出霍惊云的不凡。前者是毫无资质不存在灵觉的,而后者则资质上乘灵觉过人。他二人如若同时服下丹药鲛珠,最终取得的成就也会大不相同。子曦说的没错,那种稀缺的灵药给他服下的确是可惜了。
想着可惜,但是那颗柔软的心脏却没来由的一痛。子曦那个聪明绝顶的人啊,为什么就是与修者无缘呢?
但凡心窍灵敏之人,不是应该样样都能展现出过人之处的吗?可为什么,为什么他无论做任何事都能信手拈来,唯独在武学与修炼一途上艰难坎坷、不窥门径呢?
心中又是止不住的一动,仔细思之,子曦这种情形,其实已然超出了正常范畴。我往常只是安慰他,却不曾真正思索过后面深埋的某些东西。
正如无情仿佛生来就会修炼,乃是我体内封印的力量在起作用。那么子曦生来就无法修炼,是不是他体内也存在着某种禁锢,在反作用的影响着他呢?
想到此我又苦笑着摇摇头,迅速推翻了这个假设。或许是无情有些疑心生暗鬼了,温子曦,自我认识他之日起,他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从不曾有何异常。要说不同之处,也就是相比旁人更加的聪敏,更加的宽厚,更加的豁达罢了。
可是到底在心头留下了一丝疑问,一丝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