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硬起心肠,我转回头坚定地迈步走出了暗室。虽然眼神不曾停留在青龙身上,但是我的整个心神依旧牵绊在它那里。心中在暗自发誓,绝不会让青龙在此留驻太久,一定会想到更好的办法来将它换出来。
说也奇怪,囚困睚眦的冰窖虽然没了万年玄冰,因着青龙的入驻却也使得其他蠢蠢欲动的龙子们逐渐安静了下来。不知是青龙身体内已拥有了睚眦的龙息所致,还是同属龙族的缘故,总之,暗室中有了青龙后,一起都变得很安稳,空气中再无先前的躁动。
鲸鱼骨制成的机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我们与青龙也决绝的格挡开来,耳听得门后传来一声可怜兮兮的哀鸣。白虎有感于伙伴声音中的失落,也随之发出困兽般的虎啸。
玄武蛇立时从我手中脱困,就要回返去找青龙,无奈身背后的鲸鱼骨大门一旦关闭,除非知晓机关,否则万难打开。我摇了摇头,这几只星辰石幻化出来的神兽别看小摩擦不断,实则感情甚深,想必它们都在心中怪我无情吧。
还是妖兽霏雪始终保持着冷静,它灵敏的跃上玄武蛇的身子,在其硕大的头颅旁低语呢喃着,虽然言语不通,但同属兽类的灵犀尚在,不多时就成功劝慰住了那个暴躁的家伙。
“情儿,是你出来了吗?”耳边突然传来温子曦一贯沉稳的声音,有关青龙的诸般内疚感霎时间暂退出心头,我忙不迭的翻身跃下大床定睛观瞧,直见到一副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老鼠,成千上万只世间最普通的灰毛老鼠。
它们将空荡荡的后殿填充得毛骨悚然,这些小东西的主要占据点,正是我进入密室前用星辰石为温子曦布置下的天罡地煞。
被星辰石构成的那个空间外,爬满了天地间微不足道的老鼠。若是在正常景况下,区区几只老鼠又岂会放在心上,可一旦鼠类肆虐,哪怕它们的攻击力再微弱,也足以使人望而却步。
心底的恐慌感主要也是来自于它们的外形,依照正常人类的审美观,几乎无人会爱上灰毛老鼠。并不是说一个种族,拥有了绝对的数量就能威胁到对方,比如可爱的兔子,我想如果此刻泛眼是一片雪白的兔群,怎样也不会激起身体各处相应而生的鸡皮疙瘩。
这就是人人喊打的老鼠的威力,若是见到三两只,不过是厌恶。而一下子见到数千数万只,那种厌恶感被无限度的加大,最终就变成了恐惧。
尤其当我发现老鼠们用丑陋的身体,遮挡在星辰石大阵上,竟半点都看不到内里温子曦的样子时,心神止不住的慌乱起来。
“情儿,我没事。”温润如往昔的声音透过鼠群传了出来,无异于一股清泉滋润了我的心田,连心中的厌恶感都大减。
我松了口气,却犹自不放心的问道:“你——你不怕吗?”
“呵呵,傻丫头。”星辰石保护罩里的人儿低低的笑起来,“在东瀛时,与你一同度过的险境,哪一样不比今日艰难,子曦又何曾怕过。”
那怎会一样嘛!
我在心中腹诽着,暗自想象着整洁俊朗的温子曦身上爬满老鼠的样子,猛然间打了个寒颤。他,他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你怕吗?”等不到我的回应,他疑惑的发问,语调中却透出一丝笃定。
那个人,明知道无情是不会怕任何外在事物的吧。蛇鼠虫蚁也好,妖魔鬼怪也罢,尚且还不能给我造成真正的恐慌。无情怕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是人心,以及莫测的前程。
他的问题,也仅仅是不想让我担忧而已。我将心绪定了定,视线开始在点缀有鹅黄色鲛绡的后殿里巡视着。
比老鼠更微不足道的蚂蚁,集中在一起也能撼动大象。微弱不要紧,有时候弱势群体依靠的就是团结的力量。
不过蚂蚁乃是群居并不稀奇,而老鼠则绝不会成千上万而居。所以鼠类的大肆来袭,绝不是正常现象,一定是受到了驱使。那么,究竟是何人具有如此的能为,竟然驾驭着千万只老鼠呢?
空气中除了“吱吱呀呀”的鼠叫,似乎还有丝若隐若现的箫声。莫非,这就是役使鼠类行动的魔音?
但是整个后殿都被老鼠们占满,再看不到其他的身影。我心中有些犹豫不决,究竟是顺着声音去寻觅那个指挥者,还是留在这里先把鼠群消灭再说呢?
聪明人定然都会选择前者,可是,即使明知道子曦暂时没有危险,我也不愿离开他身畔。一想到他如青松般挺拔的身子竟被肮脏的鼠类遮挡在星辰石屏障里面,我的心就微微刺痛着。
这个嘴硬的男人呦,他说不怕,会不会只是安慰无情呢?千千万万只毛茸茸、脏兮兮、肉乎乎、又丑又臭的灰毛老鼠,在他面前蠕动着,叫嚣着,就算有着星辰石的遮挡未曾沾身,单是看着也令人有恶心呕吐之感。
幸好还用不到我做决定,傻乎乎的玄武蛇早就迫不及待的抢了上去。
只见它在硕大的青绿色身形落入鼠群中,简直是如鱼得水,张开了大嘴一边吞食着数不清的老鼠们,一边在喉咙里发出惬意的笑声。
我竟忘记了这一点,老鼠在无情与子曦眼中或许是厌恶的东西,而在我家贪吃蛇眼里,则是上好的美味佳肴啊!
民间有个谚语叫做蛇鼠一窝,谓之坏人间相互勾结、沆瀣一气。不过这只是比喻罢了,并非事实的真相,蛇类与老鼠也绝非相亲相爱的盟友,反之乃是相生相克的天敌。
蛇噬鼠,符合着自然界弱肉强食循环不息的天地至理。于是玄武蛇走进鼠群犹如进入了粮仓,雀跃的样子就像是吝啬鬼乍见宝山。它撒欢似的在万千老鼠中游曳着、翻腾着,所过之处引得那些丑陋的家伙们吱吱大叫、抱头鼠窜。
鼠类跑得再快,又哪里比得上玄武蛇的速度呢?只见它大口一吸,就是一大片老鼠进腹,不消几个回合,后殿内的鼠群就迅速减少了下去。
霏雪缩着脖子赖在我怀内,小小身子一颤一颤的,气鼓鼓的低估道:“大傻蛇,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吃下这么多恶心的东西,一定脏死了!”
遇见食物的贪吃蛇哪里还听得到霏雪的埋怨,它吐出长长的蛇信,在布满了老鼠的星辰石屏障上来回扫荡着,看起来就像常人拿着块抹布抹灰尘,几下子我就见到了躲在内里的温子曦。
突然之间,我体会到了玄武蛇的细心,它并不是个傻乎乎的贪吃鬼啊,居然在美味的食物面前还能顾及到我的心意。
一路任劳任怨的载着我与子曦奔驰的白虎,默默陪着子曦身旁守护的玄武龟,甘愿留在暗室安抚住众龙子的青龙,以及眼前这条为我分忧的玄武蛇,它们在无情心目中的地位与日俱增着,已然与无情血脉相连、亲如骨肉。
“情儿!”温子曦深情的呼唤响了起来,也打断了我的思绪。
还是那个丰神如玉的男子,外界的鼠患不曾有损他半点气质,他的眼神依旧坚定无畏,似乎不会被世间的任何力量打到。
这就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的他,所带给我的依靠,和暖洋洋的安全感啊。那个人,他有着柔弱得不堪一击的身体,却也拥有着强大无匹的内心。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然成为了支撑无情披荆斩棘的后盾。
定定的凝望着他,一时间竟痴了。我与他,隔着肆虐的鼠群,也隔着我布置下的星辰石屏障,遥遥相望,却仿佛咫尺天涯。
这样的念头刚一萌生,就被我迅速压了下去,不会的,没有人能把我们强行分离,神魔都不行。
“等着我。”犹如誓言般话语冲口而出,我的身形也一个飞跃,跳下挨着鲸鱼骨墙壁的那张雕花大床。
一声来自于霏雪的惨呼,从我怀中传了出来。它骇得通身雪白的毛发俱都炸了开来,看起来像个圆鼓鼓的雪球一般。紧接着“嗖”的一声,白影闪动间,妖兽霏雪的身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跃上了白虎的脊背。
它可是高居于食物链顶端的九尾狐族啊,居然害怕老鼠?我一脸愕然的看向它,好吧我承认,老鼠这东西的确挺令人生厌的,可是这反应也未免过大了。
我展开无情剑在星辰石屏障上面砍削着,直弄得鲜血四溅、肉末飞扬。这时候连始终混若无事的子曦也看不过眼去,保持着微笑的嘴角缓缓放了下来,皱眉说道:“情儿,你一定要用如此血腥的方式吗?”
经得他提醒,我望了望自己溅满了鼠血的衣衫,以及身旁仍在狂吞着鼠群的玄武蛇,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及不上那个家伙优雅。
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如今的无情不但是武者,更是个修者,完全可以用修者的方式灭鼠,未必需要事事亲自动手、肉搏相见。
真糟糕,又让他看到了我凶残的一面。其实还有更凶残的时候,比如说饿到不行,我也会如玄武蛇般的以鼠为食的,区别处仅在于我或许会将之烤熟了再吃。
曾经饿得猎鼠充饥的人,曾经在陋室中与野兽搏命的人,这世间还有何事可怕呢?鼠群,无情率先想到的应付方式唯有两种,吃或杀,就是如此简单直接。
我低下头看了看手中染血的无情剑,暗自叹了口气,要想在意中人面前保持好印象真的很难、很难。
粘满了鼠毛与鼠血的腌臜身体,他会不会产生一丝厌恶呢?我不由得抬起了目光,却撞进一双充满了怜悯与慈悲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