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着栏杆看着帆船缓缓起锚,心中又升起不踏实的感觉,这好像是在埋剑山庄落下的病根,对不会凫水之人来讲,坐船航行实是生平大忌。
温子曦来到我身旁柔声安慰道:“放心,这帆船又快又稳,经得起大风大浪。”
我诧异的望向他,觉得此人着实神奇,竟能知晓我心中所想。
“你的眼睛出卖了你的心。”温子曦看出了我的疑惑,含笑道。
我望着远方海天相接之地默然无语,温子曦也学我般双手撑在船栏上遥望海面,有感而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他扭头望望我,笑道:“海纳百川果然不错,我每次有什么烦心之事,便会来海边看海,这大海波澜壮阔,无边无际,时常看着便觉得心胸开阔,再无烦忧。”
我回望他明朗的笑容,问道:“你都有些什么烦心之事?”
温子曦腼腆一笑,说道:“从前考取功名,是打算为国效力,后来逐渐知晓,朝廷之事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素来官官相护,勾心斗角,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又劝家父告老还乡,不再涉足仕途。”
我哂笑的道:“官场自然是良莠不齐,谁出得起银子,便能捞个一官半职。内里的铜臭熏天,连我这个局外人都了然,你却妄想洗黑为白,哪有那般容易。”
“是啊。”温子曦点头道:“树木若是从根处就烂了,便再也医治不好,所以我也自此心灰意冷,不再坐那无谓之事。”
“那你现下便安心在家闭门读书么?”我淡淡的问道。
温子曦赧然道:“在下这几年方开始饱读医书,来东瀛那年也是为了传播两国的医术。”
我闻言失笑道:“你想治国家的病无望,又开始治人了。”
“哈哈,正是如此。”温子曦大笑道:“此言一针见血,与你聊天真是开心。”
随后他看看四下无人,向我身边凑了凑,低声道:“这些商贾不简单,我猜测他们运的并非布匹。”
我心中一动,忙问道:“何以见得?”
他又挪近少许,凑在我耳边轻轻的道:“子曦这几年也算熟知药理药性,长期沉浸于草药之中,往往为了研制新药而以身相试,故对草药的气味十分敏感,那木箱虽然密封严实,却也被我嗅到一丝药草之味。”
他直起身子看到我红透的耳根,诧异道:“你没事吧?为何突然脸现红晕?”
我往日与司徒衍霍惊云等辈耳鬓厮磨,也并不觉如何,今日这温子曦突然临近,不知为何,只感面红心跳,一阵慌张。
我听了他此话面上更加灼热,连忙跳开两步,掩饰道:“没什么,可能是天气太热了,你接着说。”
温子曦显然还沉浸在草药之中,并未追究,又续道:“我嗅到其中几味药材,都是咱们那里的珍稀之品,愚兄一直潜心于医术,对用毒并不精通,却也知这些味若是融合在一起,当是世间剧毒之物。”
我心中一凛,正色道:“本来往异国输送药材并无不可,但他们以运输绸缎之名掩人耳目,内里暗藏草药,其中所运必是违禁之物。”
“而且这些剧毒之物运往东瀛,看来为祸不小。”温子曦点头称是道。
我一拍栏杆,断然道:“既然适逢其会,那便要去查个究竟,也好早做防范,定不能容这批药材流往东瀛,然后再被那些倭人用来毒害我国之人。”
“正是。”温子曦赞许的道:“我们先回舱里告知易大哥,再来筹划下一步动作。”
如此过了五六日,我们白天依然扮作水手前去打探货舱的位置,那帮人守卫着实严密,根本不让船家的人靠近货舱,看他们随行之人中很是有几名会家子。
若论打探消息,司徒衍或霍惊云都是最佳的人选,无奈他二人均不再我身边,于是这项重任便落在温子曦肩上。
这温子曦也委实神异,几日间便从船家那里将那商贾的身份探了个大概。原来那名青年男子名叫方守业,出自扬州的首富之家,在当地若提起“绸缎方”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方守业乃是方家的庶出二子,此子一向不学无术,成日家眠花宿柳,斗鸡走狗,恨得方老爷子牙根痒痒。
方家正室无子所出,只有嫡生的一女为长,是天生的经商奇才,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为了家族的生意,却一直待字闺中,人称方大姐。
这方大姐为人十分精明干练,将绸缎庄打理得井井有条,方老爷子老怀大慰,便有心要找一门女婿帮衬。
扬州城人人皆知绸缎方家真正主事之人乃是那方大姐,如今听说要招婿,那说媒拉纤的都快要踏破了方家的门槛。
方守业本来一贯以继承人自居,这下方才着了慌,遂也立志要干成一笔大买卖让方老爷子看看,想来这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举,便是那败家子口中的大生意。
温子曦眸中精光四射,恨恨的道:“那二世祖这招瞒天过海之计甚是周密,若真被他们偷渡到东瀛,实是民族之恨。”
易水寒拍拍他的肩,劝慰道:“二弟不必着急,既然被你抓到了狐狸尾巴,我们定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是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我与温子曦以青布蒙面,趁黑向货舱的方向摸去。
本来不打算带上温子曦,怕动起手来不方便,无奈他义正言辞的陈述有他在的诸般好处,易水寒拗不过他,央我带他前往。我心知人多无用,特留水寒在舱内等待消息。
正在行走之际,子曦一把拽住我袖口,压低声音道:“若是看守严谨,就速回返,另想办法,千万不可打草惊蛇,莫忘了我们尚有十几日的海程,还需仰仗他们。”
我点头答允,行走间已来到货舱近前,我与子曦在拐弯处停住,我微微探身向前瞭望。舱门口果然灯火通明,守卫森严,我自忖除非是鼠蚁飞虫,否则休想进入舱内。
正没道理处,突然天空中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这暴雨既然爽利的下了起来,天空便不像方才那般黑暗,我和子曦对望一眼,就打算利用雨声掩盖,找机会偷入货舱。
“快看!”一名守卫忽然手指海面,颤声道:“那是什么?”
我们也随着他的手势定睛观瞧,只见远处海面之上不知何时亮起来两盏黄橙橙的灯笼,映得头顶的天空都亮了少许。
我眨了眨眼,又复聚目凝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哪里是什么灯笼,原来是一个庞然大物的眼睛!
那怪物在水中翻上翻下,忽高忽低,来回搅动,夜色昏暗,瞧不清楚它的全貌,但观之朦胧身形可知其长无比,更像巨蟒,但似乎还长有四肢,全身隐隐泛出鳞光。
怪物在海中翻江倒海,不时发出一阵阵骇人的吼叫,我们的船虽离得尚远,却也能感觉到此处海面微微的震荡。
温子曦也看呆了眼,一时间我们浑忘了今夜的任务,呆呆的望着海面的异象。
良久之后,他吐出一口气,惊魂未定的道:“这是传说中的蛟龙啊,千百年也难得一见。”
我突然感觉到胸口一片炙热,忙以手抚胸,摸到一颗硬物,始知是那颗封印白狐的硫磺珠,这珠子十分奇特,自那日认我为主以后,无论我将它放置何处,最后都会在怀中找到。
我忙将它掏了出来,看到此珠已如夜明般发出耀眼的五彩光芒,内里的霏雪依然紧闭双眼,可是全身居然在颤动。
温子曦失声道:“这是种心电感应,这九尾狐与那蛟龙都是同时代的异兽,此时蛟龙既出,自然激发出灵力。”
我忙将珠子合在掌中,骇然问道:“难道那蛟龙是为了霏雪而来?”
温子曦一脸茫然之色,沉吟道:“不应该呀,这霏雪已然被封印,按理不会再被感应到,况且它们虽同为异兽,也未见得便有交情。”
我将珠子依旧放回怀内,又瞥了眼货舱的方向,看到那些守卫均已呆若木鸡,一个个都离开了岗位,趴到船栏上观望远方的蛟龙。
我觉得时机到了,一扯温子曦衣袖,低声道:“先不管那蛟龙了,我们先进舱。”
不等他说话,我一把抓住他后心衣襟,若捉小鸡般将他身子打横拎起,脚下加劲,身若柳絮,片刻间便来到船舱门口。
这时狂风冒雨愈加猛烈,便是就近说话都需大声,谁还会听得见我开舱进门的声响,于是我们毫不费力便进了门。
只见舱内少有容身之地,一排排码着的都是木箱,由于数目众多,连我也隐隐嗅出了草药之味。
我一把掀开一个箱子,翻开上面的两层锦缎,果然看到下面存的都是些药材,温子曦上得前来,抓出一把嗅了嗅,我又掏出一枚夜明珠照亮,问道:“怎样?”
温子曦不答,深思良久说道:“再看看其他箱子。”
我们将这箱依旧盖好,又连开了数箱,皆是不同品种的草药,另有几箱藏的竟然是毒蛇、蜈蚣、蜘蛛等活物。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吼,紧接着我们乘坐的帆船剧烈的震荡,透过窗子向外观望,便见那海中蛟龙在风雨中伸长了脖颈仰天嚎叫。
自天际裂开一道黑紫色的闪电,直劈蛟龙头颅,蛟龙全身扭动若狂,显出痛苦之意。又有一道闪电打来,异兽又一声大吼,那可怕的声音将舱外的守卫们吓得瑟瑟发抖,有几人甚至已朝着蛟龙跪倒,口中喃喃自语,想是在祈求祷告。
两道黑紫色的闪电将天空撕开了一道灰蒙蒙的裂缝,里面隐隐透出金光。蛟龙翻腾愈加猛烈,我们受到海水的波及,当真便如汪洋中的一条小船,随时都有船翻人亡之祸。
两道闪电一先一后分别打入蛟龙的头颅,异变突然自它头顶传来,只见额头两旁金光乍现,缓缓长出两根紫金色的龙角。
“蛟龙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温子曦失声惊呼道:“我早该想到了。”
我转头看看他,诧异的问道:“你是说它要变成龙了?”
温子曦满脸敬佩之色,郑重道:“我初时只以为这是一只妖兽,未想到他志向如此高远,历万载修炼神龙之身。如今在这关键时刻又遭遇雷电暴雨,必将扶摇直上腾跃九霄,成为凌驾于真龙之上的神龙!”
我怀中的硫磺珠突然自我怀中跃出,飞至窗口像是在呼应般遥遥对着那远方的蛟龙,温子曦幽幽叹道:“九尾狐啊,你莫要心急,终有一天你会找到迷失的本性,成为与神龙并驾齐驱的所在。”
硫磺珠像是点头般上下晃动,此时海上的蛟龙已经成功完成了蜕变,只见他百丈身躯自海中一跃而出,发出一声自豪的龙吟,一个神龙摆尾便钻入了天际的裂缝当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