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一步朝着卧床走去,脚步再不复方才的轻快,仿佛那床上藏有多少肮脏恐怖的东西般。一想到自己刚刚从上面跃下来,我的胃就难以抑制的搐动起来。
勉强咽下口唾液向下压了压,我强忍着肆虐在空气中的那股熏人的腐臭味,打叠起精神寻找最终的源头所在。没错,气味的确是从床的方向散播出来的,只有那里的味道最浓烈。
我终于又一次靠近了卧床,抬手抓起床上的被褥一股脑的掀翻在地,露出木质结构的床铺。
没有了被褥的遮挡,整张床的外观更像棺材的模样。头部微微向上翘起,上宽下窄,一头大一头小。而床的底部与地面之间没有任何的空隙,就像是一口大箱子立在那里,不,应该说是口大棺材。
我的目光沿着棺材上下左右的仔细打量了许久,竟未发现有接合的地方,难道是实心的?想到此我曲起手指在床面上敲了几下,奇怪的是竟未发出丝毫的声响。我诧异的低头细观,这棺材床黑漆漆的不知是什么木料所制,敲击在上面犹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
无情闯荡江湖数载,所闻所见也算广博,却不知世上还存在有如此古怪的木材。不死心的掏出回旋匕首,那刀鞘乃是金属所制,我重重的击打在床上,依然不发出任何响动。
难道是一整块实心木料?忙活了一头汗,一无所获的我不禁气馁的想到。但随即又打消了猜测,无论世上什么样的木料,也没可能散发出死人的腐臭味道,其内部肯定另有玄机。我摩挲着光滑平整的床面,心中哀叹若是无忧在此,定能瞧出其机关暗道的所在。
可无情只能如盲人摸象般的东摸摸西碰碰,完全找不到要领。清冷皎洁的月光自大开的窗户毫无妨碍的照射进来,在床面上投下淡白色圆圆的光影。
我下意识的抬头,遥望到窗外一轮圆盘状的明月。今日是八月十六,民间向来都有十五不圆十六圆的说法,而今年的中秋,十五十六的月亮都如转动的陀螺般圆满。
我无聊的瞪着床面上的月影,突然发觉在亮光的照耀下有符文显现,暗的地方则依然光秃秃一片。我急忙凝神细看,那是几个似是而非的苗文,给我的感觉就犹如当日听到易水寒口中吟诵着似是而非的苗语一般,既陌生又熟悉。
看来这些符文应该就是数千年前魔族通用的文字,在苗疆果然还留存着有关上古魔族的遗迹,真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魔语、魔文,这赶尸人兄弟居然全部掌握着,如若传扬出去恐怕会在三界六道内都会引起震荡。
上古魔族的文明就如同上古神族的文明一样,俱都被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中了,如今天界和魔界所拥有的文明,乃是上古文明消逝后再创的文明。
所以这也是神族魔族再无顶级强者辈出的惨况的缘由,无数的上古典籍失传了,偶有那么一两部遗留下来的,也因着不通文字的限制,只能束之高阁作为镇界之宝。
原本,上古魔族与嫡系神族乃是共用于同一种文明,只因魔族也曾经是嫡系神族的一员,后来由于双方立场的不同,一部分神袛无奈之下叛逃出了神族另创了一界是为魔界,这些离开神族的嫡系神袛则自称为上古魔族。
魔君蚩尤惊才绝艳又自尊自傲,他联合族内十大巅峰高手一同创造出了震古烁今的魔族文明。于是为了日后好区分,属于天界的神族语言和文字就被称为神族文明,这两种文明也叫做初始文明。
当然由于一些被岁月掩盖住不明真相的原因,最初天地间的神族文明与魔族文明都一同随风消散了,现在天界魔界沿用着的,乃是后辈族人们重新创造的再创文明。
千百年来,数不清的修者们试图去研习上古魔文典籍中的内容,都在晦涩古朴的文字面前败下阵来。甚至还有人想到凡界的苗族人与魔族同根同源,于是掠夺了不少苗人打探。可谁知虽然苗文魔文乍看之下大同小异,其实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偶有不死心的修者悉心研习苗语,误打误撞的胡乱解析了上古典籍内的一两成内容,则修为突飞猛进一举问鼎当世巅峰强者之位。
这已足够其他修者的垂涎与觊觎,所以有段时间,苗人接连不断的失踪,闹得苗疆各村寨的苗人们不敢再单独出行,寨内不涉俗务的巫师们也都纷纷出世与众人共同守卫村寨。
如此对峙了许久,明里暗里交手无数次双方各有损伤,修者们见参悟典籍的进展不甚显著,也着实不想彻底得罪苗族巫师们,这才收手承诺不再骚扰苗人。
上面这些有的是易水寒说的,有的是今早无求道长说的,还有的是上次来苗疆时认识的一个老苗人朋友说的。将之串联起来,无情才终于搞清了当今三界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看来另两界的修者们对于凡界并非是完全轻视的,有着一定的忌惮。而深藏于人间的修者们,一旦被逼急了倾巢而出,想必连神魔也会头痛的吧。
想通了此节,我陡然间对自己生长的红尘有了更多的信心。人族自然也有属于人族的文明,只是尚未知晓现在所拥有的文明,究竟是初始文明还是再创文明呢?
但不管怎样,三界六道每一道都有它必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本不该以卑贱强弱来区分。六道,应是各类生灵物种的划分,而不是等级的划分。
但是即便我对三界六道的前世今生都有了大致的了解,也解决不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因为怪异的棺材床上被月光映照出的上古魔文,无情也是一字不识。看着异常熟悉却不明含义的文字,有人会明白我此刻几乎要抓狂的心境吗?
我又掏出枚夜明珠,来照耀床上其他月光找不到的地方,竟又发现夜明珠的光亮根本无法使魔文现身。原来床上的魔文只是被月光映照出来的,其他光亮是不会现形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一眼扫到条案上放着的靶镜,拿了过来用它引领着月光向更多的方向曲折映照。
在凄寒的月光下,一个个魔文依次显现了出来,衬着悲凉的月色,显得既冷清又孤高。这种文字竟然是有情绪的,似乎包含了对于世俗法则天理人情的控诉,分外的桀骜不驯又带有卓然不群。
想到魔君蚩尤的遭遇以及现在的处境,我心中一阵酸楚,不知道易大哥此刻人在哪里,是在大江南北的寻找女娲的踪迹呢,还是在魔界招兵买马试图重整河山呢?
当整个心境都陷入到莫名的伤感中,我每再望见一个魔文,身体的某一处就陡然一凉。这是怎么回事?我被体内的凉意刺激得身形微颤,却如同着了魔般拿着靶镜变换出不同的角度,不由自主的继续看下一个字,再下一个字。
床上总共是三百六十一个魔文,我依次看下来,刚好在全身三百六十一个穴位上遍布了冷凝的凉意。
无情早已是修者的体质,可说是不畏寒暑,居然也禁受不住身体穴位内突然滋生出来的寒冷,浑身冻得连连颤抖着。我急忙调用起体内的正阳真气,缓缓分成三百六十一股,向着犹如被放置了玄冰的各处穴位催动而去。
本已经冻结住的穴位经过正阳的热气一烘,那股堪比万丈寒冰的凉意消散了大半,变成了带有秋季特有的凉爽感,顺着穴道流淌了出来,如同奔流不止的溪水般游走于周身上下,激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任凭着这股子说不清是悲是喜是冷是凉的滋味充斥着全身,最后我勉强提起功力让它们循环了一个小周天,终于缓缓散入到奇经八脉之中。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所有滋味都消散无踪,我才从某种魔怔般的境界中醒来。
抬眼看看周围的世界,黑夜竟像白天般的纤毫毕现,就连眼前黑与白这两种世间最简单的色彩都无端变得生动起来。
自知胡闯乱撞下无论从心境上还是修为上都像是提升了一步,我拽起袖口擦拭下额头的汗水,暗道一声侥幸。若不是方才看到魔文后浮想联翩,心神无意中与魔族相连,恐怕也不会有此一番遭遇,还好是对身体有益无害的结果,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我突然心中一动,刚刚若然是个对魔族成见甚深的人看到,那是否会另有一番不同的下场呢?背心微微又生出了寒意,完全是被骇出来的,这魔咒单凭判断人的心境就能释放出不同应付的手段,那么施下符咒的人又该厉害到何种程度呢?
来不及细思恐极,我抬手向被三百六十一个魔文团团围住的一个牛头图案摸去。没错,方才就看到了,这是一个好似图腾样的图案,有些像牛头,但花纹和装饰要复杂得多。
肉眼看起来像是雕刻的一样有凹凸感,待我轻轻的摸上去,却一如其他地方的光滑无痕,真不知是怎样弄在上面的。
我手指无意识的沿着那图案的线条划动着,对牛角上的花纹很是好奇,乃是一种从未曾看到过的特殊纹路,绝不是苗族的特色花纹,也不是中原的花纹,很有些异域的味道。
我知道在苗疆的很多村寨里都会供奉类似这样的牛头图腾,但是其上的花纹与装饰都要与我现在看到的这个有很大的不同。
还有神情也是不同的,通常图腾是没有表情的,哪怕是以头颅来作为图腾,也是会绘制成毫无表情的样子。可眼前这个图腾,它的面部是狰狞扭曲的,像是在隐忍痛苦,又似在压抑仇恨。
有人见到过牛狰狞起来的模样吗?估计没人见到过,所以没见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到有多离奇多恐怖。
在我专注于研究花纹和表情的时候,牛头上的两只眼睛突然亮了,那图腾因着眼睛的神采,宛如活了般,惨红惨红的光芒狠狠的盯着我,仿佛随时都会暴起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