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中秋节,也是团圆节,自古以来就是个团圆美满的日子。据说在中秋节这天晚上,天空的月亮比其他月份的满月更圆,也更亮。
而每当人们在此时仰望苍穹如玉盘般圆润皎洁的明月,自然会期盼家人间的团圆。即便是远在他乡无法还家的游子,也借此来寄托自己对于故乡亲人的思念之情。
既然中秋的月亮最圆最亮,自然需要拜祭一番以彰心意,故每到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会设大香案,摆上月饼、西瓜、苹果、红枣、葡萄和李子等祭品。
当然这些时令的水果是依据各家的生活状况来布置的,但最少也要有月饼和西瓜,同时西瓜还要被切成莲花状。
这就是往年来我所能了解的中秋节了,曾经以为无论什么日子都是一样度过,可今年,到底还是有一分不同的。而那个能够给我带来不同的人,自然非温子曦莫属。
大酉观虽说是遗世独立的道观,却也未能免掉这份世俗,一早就在院子里布下了香案,水果则是自家后院里的产物,有什么算什么。
王母楼的膳房内自晌午后就开始为做月饼忙碌起来,几个小道士也兴致勃勃的加入其中,与其说是为了传统的习俗,更像是满足自己进行过程中的娱乐。
夕阳西下,当我与子曦从钟鼓山上回返,他们做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月饼也刚好出炉。灶膛里冒出的热气为不染尘埃的大酉观增添了一丝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凡尘中人又有谁能真正超脱世俗呢,除非他真的成魔成仙。
“你们两个消失了一下午,去哪里谈情说爱了,还不快从实招来。”嘴欠的霍惊云一看到我们就大声嚷嚷道,露骨的言语惹得穿梭忙碌的小道士们频频侧目。
子曦面上一红,掩饰道:“今日秋高气爽,我们只是去登山了。”
“没义气!”霍惊云呐呐不满的言道:“玩耍也不叫上我,这几日在观里快闷死了。”
“少来!”我不留情的拆穿他的牢骚,“你成天在山下的村子里偷鸡摸狗的烤野味吃,什么时候会无聊。”
“那才更无聊诶!”霍大少懒洋洋的伸展开双臂,猛地凑近我嘟囔道:“小爷这把杀人的钢刀,现下用来宰杀牲畜,你说闷不闷?”
我意味深远的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今晚你就不闷了。”
他的眸子陡然一亮,却顾及着离我们不远处正在含笑看小道士们布置院子的温子曦,用带惑的眼神相询。
“夜半三更,大酉观前。”我冲着他狡黠的眨眨眼,“我们去赏月。”
霍惊云露出会心的笑容,却装模作样的过去揽住温子曦,亲昵的与他约酒。
桂花酒,是这个时节特有的美酒,大酉观虽然是座出家人的道观,却并不禁忌饮酒,故小道士们早早就酿好了等待中秋佳节畅饮。
无求观主也算得是个豪爽的道人,盛满桂花酒的坛子源源不断的被搬了上来款待我们,旁人皆是用杯,而他却终嫌杯小而弃之用碗。
“道长出家前想必也是武林中人吧。”霍惊云一口饮尽杯中美酒,怡然说道。
无求颇感兴趣的挑眉问道:“公子何处此言?”
“直觉吧。”霍惊云洒脱的笑笑,“只是看道长豪饮的姿态,曾经的江湖上也应有一席之地。”
“哈哈哈。”无求被逗得仰面而笑,“小公子这直觉可真别出心裁。”
我也随着抿唇微笑,又为自己斟了小半杯酒,心中却想起与霍惊云在江南偶遇易水寒时的情景。若论饮酒的豪迈,这无求唯有易水寒可以匹敌,难怪小霍会有此一言。
当然无情自己也算善饮之人,但如今既着女装又任务在身,还是藏拙方为上策。所以说这世间对于男子女子的要求从来就不平等,一个寻常的饮酒就能看出端倪。男子痛饮只会被赞豪爽不羁,而女子则被指摘行为不端。
“你喜欢这酒吗?”温子曦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柔声说道:“等明年我们也收集桂花酿造一番,让你喝个够。”
他一定是揣摩出了我神态中的意犹未尽了吧,这个人,总是不放过无情哪怕一点微小的变化。色泽淡黄的桂花酒,尚未入口就扑鼻而来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入口则更觉甘甜醇绵,是适合女子浅酌的佳酿。但是,却不是无情最喜欢的口味。
无论是无忧自酿的松花酒,或者东瀛的清酒,还是眼前这桂花酒,对于无情来讲都并无多少酒意在其中,更多的算是种口味独特的饮品。
无情喜欢的是几文钱一碗的烈酒,如钢刀直插入喉咙,似火焰燃烧在肺腑,那样浓烈的滋味才够得上畅快淋漓,直令人血脉沸腾、可歌可泣。
但是在他体贴入微的眼波中,我依然欢喜应允,“好啊,等明年就有可口的桂花酒喝了,我到时要一醉方休。”
他继续用宠溺的目光望着我,其中蕴含的包容也许远比我想象的更博大。明年啊,我的期盼不是为了再尝桂花酒,而是因着这个动人心弦的约定。
其实今年的中秋也并非圆满,司徒衍的缺席将心底的遗憾渐渐抽离了出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在颠沛流离的乱世中挣扎求存,能够各自安好已然是万般难得的事情,又何必非要纠结于是否团圆呢?是无情所求太过奢侈了。
“我去年的中秋是在塞外度过的。”应酬完了无求,霍惊云开始自斟自饮的絮叨起来,“他们那里每逢今日还有个特殊的过法,叫做跑马追月。”
“那顾名思义,就是骑着马去追月亮喽?”子曦也替我把酒杯斟满,随口问道。
“没错。”霍大少兴致颇豪的饮尽杯中酒,微带向往道:“牧民们都是马背上的民族,大家同时出发,跟随着月亮的脚步策马扬鞭,各自你追我赶,既要赛马又要追月,满地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回荡在月光下的大草原上,真是尽情尽兴。”
“那最后是不是你赢了?”被他描述的画面所感染,我兴致勃勃的追问。
“傻丫头,谁还会在乎输赢啊。”霍惊云好笑的摇摇头,像想起什么似的接着道:“赛马过后就是篝火大会,塞外的女子不同于中原女子的矜持,往往会在篝火大会上面主动向看中的男子示爱。小爷这么玉树临风,若在赛马时又大出风头,岂不是惹乱了那些蛮夷女子的芳心,所以当然不能赢。”
听着此人没皮没脸的臭美,我本来不以为然,但是一对上他的俊容,又深深觉得这世间最害人的,也许真的莫过于是红颜祸水了。
“亥时到了,我们去拜月吧。”温子曦轻轻拉扯我袖口,提醒道。
对于这些节日中的规矩与花巧,无情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在乎的只是与他共度的珍贵。焚香拜月,男子祈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桂,女子则希望貌似嫦娥、圆如皓月。这种世俗中痴情儿女的寻常举动,无情向来不喜,也不屑为之。
可今日,因着他一个人,再疯再傻的事情无情也愿意去做,只想尽力去留住这一日这一时乃至这一刻的永恒。
温子曦也不是虔诚之人啊,却拉着我认真的对待,是否也与无情一样,在乎的不是形式而是气氛呢?
今天不是世俗意义上的中秋节,而是我俩共同度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抬手扶了扶发髻上他亲手为我雕琢的木簪,我露出真心的笑容,并陪着他拜了下去。所有的节日,都是因着有人陪伴才有意义。
“虽然错过了七夕,但幸好赶上了中秋。”他在满月下笑吟吟的对我说道,但到底泄露出些许遗憾。
傻瓜啊,这个大傻瓜。既然还有数不尽的中秋在等着我们,难道还怕等不来七夕吗?其实只要爱对了人,七夕节每天都过啊。
“你说我们刚刚拜的,不会是那个半吊子月神月读命吧?”我突然有些好笑的发问。
他显然未曾考虑过此事,不由得一愣,哭笑不得道:“月读命如今已自行削去神籍坠入魔界,哪里还算是月神。何况东瀛的月神也管不到我中原这里。”
我摸摸鼻子,不服气的说道:“难道中原的月神就能管这里了?那你说说他们能管些什么?”
“不过是为人们心中的期许寻求个寄托罢了,你又何必太较真。”他揉揉我的头,通透的说道。
是啊,求神拜佛难道真的可以美梦成真吗?都是一场自欺欺人、自得其乐的自娱自乐啊,你深信你就笨了,你不信你也是笨的。
“接下来我们该放孔明灯了。”子曦跃跃欲试望着我,月光也及不上他脸上的光泽明亮。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看着他不知从何处拿出来数个纸灯,我瞪大了眼睛问道。
“就是这几日闲来无事做的。”他笑容灿烂而真挚,略带羞涩道:“好多年没做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放飞。”
“真没看出来啊!”霍惊云终于提起了兴致,一拳头捣在子曦肩头怪叫道:“你这书呆子满有情趣的嘛。”
刚才拜月时闪在一旁的霍大少,此刻稀奇的拿着盏孔明灯翻来覆去的细看,仿佛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
“以前在斋里的时候,叶秋一有不开心的事,就会做盏孔明灯出来,晚上拿去后山放飞。”他低着头摆弄手中的纸灯,“偶尔他也会给我做一盏,我从来都舍不得放。”
“孔明灯就是要放掉的。”子曦温暖的手掌放在他肩头,“只有放掉了,愿望才能实现。”
“愿望真的会实现吗?”霍惊云如同个迷茫的小孩般抬首相询。
“只要还有希望,就终究会实现。”温子曦一脸笃定的说道,他的身上总是散发出让人信服的力量。
孔明灯终于冉冉升起,我们三个人,或许祈祷的心愿各不相同,但此时的心境却不约而同的虔诚。因为人生还有希望,所以愿望才有可能实现。
“你许的什么愿?”子曦终于忍不住开口相询。
我抿唇不答,感觉到怀内的星辰石一直在蠢蠢欲动。是阿衍吧,他身上带着与我心意相通的七颗星辰石,故我可以隐约的掌握到他的情绪波动。
在这个不算圆满的中秋夜,他的心中也有遗憾吧。但是抬头仰望天空,他眼中的圆月与无情眼中的圆月却是相同的,这样看的时候,是不是连彼此的距离都拉近了许多呢?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