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公子远道而来,小女子特备了薄酒,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那女子姗姗来至我们桌前施了一礼,软语娇音的道,一面自托盘中取出两只小小的银杯,手持银壶缓缓自内倾倒。
我和惊云急忙站起,连道“不敢”。
分宾主落座后,女子又为自己斟了一杯,俏目一转,自惊云面上扫向我,从袖中掏出一页纸张,语笑晏晏,“不知刚刚那四句是哪位公子所书,小女子十分喜欢。”
霍惊云眼睛陡然一亮,潇洒一笑成功吸引住女子的目光,故作神秘的道:“那便请姑娘猜上一猜。”
女子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嫣然而笑,两个小小的梨涡在腮边若隐若现,“观此字体形态如沙划痕,力透纸背,结构缩放有效,欹正相生,用笔若行云流水,纵横挥洒,刚中透柔,全字锋芒不露却隐有剑拔弩张之势,当是那位公子所书。”
她娓娓道来,神色娇柔,声音绵软清脆,若水激寒冰,珠落玉盘,确与北方佳丽大不相同。
霍惊云抚掌大笑道:“果然有些意思。”
女子转面向我端起酒杯,正色道:“小女子敬公子一杯。”
我连忙起身还礼,只见那酒在杯中呈琥珀之色,澄澈纯净,散发出诱人的馥郁芳香,遂一口饮尽,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不自禁赞了一声:“好酒!”
“这是本地特产的女儿红,此酒埋藏至今已六十二年矣,今日起出正可谓美酒配英雄。”那女子介绍罢,复又言道:“小女子名叫翩翩,却不知二位公子贵姓高名。”
我与惊云对视一眼,抱拳答道:“小可梅若轩,这是我家二弟梅若云。”
翩翩闻听动人一笑,“原来是二位梅公子,既能来到我这如梦客栈,咱们相逢皆是缘分,今日便让翩翩做个东道,请千万不要客气。”
我俩齐声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时突然响起丝竹管弦之声,凝神细听,奏的正是一首《如梦令》。翩翩轻盈的起身,玉腿轻分来至大堂中央,咯咯娇笑道:“今日翩翩为大家舞动一曲,聊以助兴。”
堂上众食客轰然叫好,欢声雷动。
但见翩翩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拂风,纤腰一扭,罗衣轻裾飞扬,仪态万方的舞蹈起来。
边舞边唱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曲终人寂静,堂中仍感觉余音未尽,红袖飘飘,满眼皆是她婀娜多姿的身影。
“哈哈哈,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观啊。”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也未见有多大的音量,却震得屋中嗡嗡作响。
众人忙扭头观望,只见从大门处走进一个身材伟岸,体型彪悍的魁梧大汉,方面大耳,剑眉虎目,鼻直口阔,一蓬络腮胡须,斜背一口獠牙虎头刀,风尘仆仆,满面虬髯看不出年纪,想来不过三十上下。
这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苍莽大汉便是北方也并不常见,何况在这温婉灵动的南方。故在座众人被大汉气势所摄,一时间鸦雀无声。
我见到此人进来,心中顿时大喜,扬声唤道:“风萧萧兮易水寒,易大哥,小弟梅若轩在此!”
大汉抬眼一看是我,朗声笑道:“店家不必另找空桌了,去我贤弟这桌便可。”
这易水寒乃是我江湖上的朋友,擅使“五虎断门刀法”,武功出神入化,深不可测,加上此人慷慨豪迈,心胸磊落,一向与我意气相投。
“小二,速速拿酒来!”易水寒甫一落座,与我对面的霍惊云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催促伙计上酒。
我抿嘴一笑,深知这位仁兄酒瘾发作,霍惊云不明就里,伸手执壶要往他杯中倒酒,水寒一把拦住,呵呵笑道:“小兄弟不必客气,这杯子太小,岂能尽兴,今日得遇我无......哦,是我若轩贤弟,当以大碗论处也。”
霍大少听闻嘬舌不已,陪笑道:“那小弟量浅,便以这小杯相陪吧。”
“随意,随意。”易水寒也不相强,打量了下满桌菜肴,低声对我言道:“这南边就是小气,都是小盘小盏,看似玲珑精细,其实中看不中吃,哪比得上咱北边大快朵颐的气概。”
想是伙计看到易水寒的身形气势非凡,遂抱了个酒坛子上来,又拿来三个青花瓷碗。对我们言道:“这坛酒与二位公子刚刚喝的酒系出一处,我家老板娘让公子们随意饮用,不够还有。”
我闻言抬首张望,见到翩翩隐身于酒池肉林人海之中对我点头微笑。
我还以一笑,谢过了小二,起身为易水寒把盏,“大哥,你怎会来到此地?”
水寒看了看一旁的霍惊云,我忙道:“无妨,都是自家兄弟。”
“为兄是来杀人的,我千里追踪此人影踪,近日听闻他要途径此地,故预先来此守候。”易水寒压低了声音道。
“哦,原来如此。”我闻听也不再追问,心知这位兄长素来嫉恶如仇,死于他手之人必是该死之人。
“哈哈哈,为兄近日又结交了一名异性兄弟,虽也是南方人,却毫无那些扭捏做作之态,实属难得。”水寒与我推杯换盏,鲸饮方豪,把个对面的霍惊云一时看呆了眼。
“能得大哥器重之人必非常人,敢问他在江湖上可有名号?”
易水寒摇首笑道:“他可不是江湖中人,不过是一介书生,吟诗作赋尚可,舞刀弄枪可做不来。”
我微微一愣,不解的追问道:“大哥不是一向讨厌那些文弱书生,说他们沽名钓誉附庸风雅么?”
“这个,嘿嘿,你有所不知,我这个贤弟啊,胸襟广阔,也是性情中人,岂是那些个凡夫俗子可比。”水寒提起那人,一脸的得意,又低声续道:“他明天便来此处与我汇合,到时你也见见,论模样与这霍老弟不差什么,只不过多了一股子书卷之气,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呀。”
霍惊云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道:“易大哥可是在说我不学无术。”
易水寒一愣,遂仰头大笑道:“哥哥我不会讲话,才是大老粗一个。该罚!该罚!”
我也不禁笑道:“大哥你不必理他,他惯会见缝插针,恃娇卖俏。”
小霍一听大窘,不依的道:“喂喂,你最后这四个字是形容女人的,我哪有那么夸张。”
我和水寒相对而笑,霍大少犹在嘀咕:“哼,有了哥哥便不顾弟弟了。”
这时翩翩端着杯酒转了过来,美目一转落到水寒面上,“刚刚壮士临门,翩翩就想,如此人物只有这二位梅公子方能与之并论,谁知你们果然便是认识的。”
易水寒起身呵呵笑道:“老板娘谬赞了,我来此得见江南人物也是不凡。”
他二人相对饮尽杯中之酒,翩翩又道:“那也给壮士准备上房一间,安排在梅公子处所之旁,可好?”
水寒一摆手,拍着我的肩膀笑道:“不必,我和梅贤弟要抵足而眠,不用多备房间了。”
霍惊云“扑哧”一声,口中的酒全喷到桌上,翩翩和水寒奇怪的望着他,他可怜兮兮的看看我,掩饰的道:“咳咳,没事,没事,我喝急了。那个,易大哥,还是我和我兄长一屋吧,正好我兄弟二人晚上有事相商。”
易水寒点头笑道:“那好吧,既然如此,为兄便生受了。时间不早了,二位贤弟,咱们回房休息吧。”
“那大哥这次定要在此多住几日,多日不见,小弟十分想念。”我起身作别了翩翩,伴着惊云和水寒往厢房走去。
易水寒在其中一间厢房前停下,神色凝重的道:“二位贤弟晚上睡觉多警醒些,为兄感觉这地方有点邪门,那个老板娘不知道是什么路数,万事当心。”
我和惊云忙点头称是,目送他进了房门,霍惊云方松了口气,一指我:“你,跟我进来!”
我随他身后进了房间,纳闷的问:“你又抽什么风了?”
“什么?我抽风?我不抽风你现在就和他同床共枕了,你知不知道。”霍惊云一面磨牙,一面压低了嗓门冲我怒吼。
我淡淡一笑,“行了行了,原来是为这个,我知道你好心,谢谢你帮我解围总行了吧。”
“当然不行,我容易嘛我,出门在外,当你的跟班不说,还得顾全你的名节,你看看你,总这么浑不在意的,真不知道将来还怎么嫁人。”霍大少絮絮叨叨,自顾自的说个不停。
“名节?”我重复了一遍,好笑的道:“我无情哪还需要什么名节。”
“啧啧,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你又不是蓝姬,怎么会不需要名节。”霍惊云说教起来没完,若不是怕隔壁听到,恐怕这时连房盖都已被他捅破。
“那你呢?你不是男人?我现今与你同室而居,日后传扬出去就不怕有亏名节么?”我实在受不了他的唠叨,反问道。
霍惊云愣了愣,喃喃道:“我?那个,我自然不同,况且咱俩在埋剑山庄便已共处一室,那自然另当别论。”
“哼,另当别论?你可真会自圆其说。”
“反正你日后便知,再说咱俩系出同门,与亲生兄弟无异,又岂是那个江湖草莽可比拟的。”大少爷忽又想起一事,不满的说道:“对了,你刚刚让我叫什么莫名其妙的梅若云倒也罢了,但凭什么说我是你二弟啊,人家明明年长你半岁,你占我便宜!”
我忍俊不禁道:“我要是说你比我大,你自己信么?”
“我凭什么不信啊,这是事实,你懂不懂,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我脱掉鞋子和衣倒在床上,闭目养神不再理会犹自气得跳脚的霍惊云。
“天下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么,占了人家的便宜,还霸占这张床。”霍大少来到我床边,气愤的道。
我睁开眼,不解的道:“咦,在埋剑山庄你不就是卧于床底?”
“那是因为,是因为......算了,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不跟你计较。”霍惊云气鼓鼓的找张椅子坐下。
我在黑暗中缓缓绽开一抹真心的笑容,轻轻的道:“谢谢你,惊云。”
霍惊云身子一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搔搔头呐呐的道:“说什么呢,不过是让你睡个床而已。”
我柔柔一笑,翻了个身,由着自己放松身体缓缓进入温暖的黑甜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