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就这样走了,带着雪姬,也带着两世为人的所有记忆,走得率性洒脱、了无牵挂。安倍家族也好,小泉家族也罢,好像都与他再不相干,在他绝然转身的那一刻,什么家族荣辱、子孙绵长都抛之脑后。
甚至他以后都不愿再做安倍晴明,不愿再涉及阴阳师的一切事务。安倍晴明果然重生了,但是,世间再也不会有安倍晴明这个人。
他说,上辈子的责任已尽到,而今生,只想安安静静的为自己而活。说是为自己,可那双发光的眸子却牢牢的锁定住雪姬无暇的面容。
他说,从此后叫做晴明,没有姓,安倍这个姓氏太沉重,是荣耀更是枷锁,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说,其实他很害怕那些鬼怪,世人只看到他作法时淡定从容的表象,却无人深究其背后假装的坚强。
原来这才是真实的安倍晴明,揭开了那层神秘面纱,有关他的一切都变得平凡却鲜活起来。
遥望着二人白衣飘飘的身影渐行渐远,我心中唏嘘不已,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一代最伟大的阴阳师转世重生后,携手自己的红粉知己退隐江湖,这桥段令人既向往又心酸。
“还是想想怎么对安倍家族的人交代吧。”子曦温暖的手掌放在我肩头,仿佛在借此给我力量。
“他到底是不是星罗?”司徒衍也困惑的盯着他们的背影喃喃低语。
“他是长大了的星罗。”见小司徒依然耿耿于怀,我心中柔情大动,这孩子自小就是个念旧的人,“也可以说,我们曾经认识的星罗,就是年轻时期的安倍晴明,而现在的他,长大了。不能因为朋友长大了,就不再是朋友了,对不对?”
司徒衍的眼眸逐渐泛出澄明的喜悦,“那我可应该加把劲追上他才是。”
等小司徒长大?想想安倍晴明那种宠辱不惊的淡定姿态,我不禁摇头微笑,某种人即便再成熟也没可能变成那个样子。
司徒衍看我一脸不以为然,撇了嘴角刚要分辩,只听得温子曦失声惊呼:“快看那太阳!”
我们闻言抬头观望,只见西南方向的太阳像是被点燃了一般,释放出熊熊的火焰,将旁边的几片云朵都染成了金红色,看那诡异的模样,并非是普通的火烧云天色。
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气息,连一向不识愁滋味的守鹤都不安的扭动着。日乃万物生长之本,除却鬼族与部分妖族不喜日光,世间的大多生灵都依靠太阳光芒与能量而存在。所以作为妖兽的守鹤才格外恐慌,因为它相较于人族,拥有着异常敏锐的感官。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那日头就从金红变为了深红,外放的火苗像是蛇类吐出来的一条条蛇信,热烈而毒辣。不说周边的云朵,就是下方耸立的偏殿也被笼罩上一层红色,远远看去那偏殿仿佛失火了一般。
莫非是天照大神在施法?我忍不住望向温子曦,在他脸上也看到了思索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些犹豫,想要过去瞧个究竟,却又不愿让他与司徒衍齐齐涉险,当真是进退两难。
就在这踌躇的功夫,偏殿果然受不住高温的灼热,真的熊熊燃烧起来。那火焰似乎不同于人间的凡火,霸道非常,所到之处砖块瓦砾节节败退皆化为灰烬。
也就是一盏茶的时光,西南角落的整片偏殿荡然无存,唯剩一道直抵骄阳的红色光柱通天彻地。
“易大哥!”司徒衍眼尖的冲着红光旁的高大人影打招呼。
易水寒回过头来对着我们颔首,随即一脸紧张的继续盯着光柱,他身边只有法慈在侧,而天照大神、安倍和美与小泉紫川三人皆不在其内。
带着满腔的疑问,我们来到近前仔细观察光柱,幸好此时的温度并不算太高,那光芒也从深红逐渐又转为了金红,令人感觉到有种靠近火炉的温暖感,并不灼热。
“谁在里面?”透过光柱隐约可以看到其内有两个朦胧的人影,我似有所悟,忍不住出声问道。
“那个是天照大神。”未等易水寒作答,司徒衍迫不及待的嚷嚷着,“她身量比一般东瀛女子要高,几可比拟我姐,最是好认。另一个是谁呀?看身形也是个女子,而且也有些熟悉呢。”
我知道他这是在表达着乍见无恙易水寒的兴奋,也由他吵闹,只定睛观瞧另一个未被认出的人影。
“是小泉玲奈。”因着司徒衍的打岔,易水寒严峻的脸上也浮现一丝笑容。
想起端庄稳重,行事却干脆利落的那位小泉家女族长,我心神微滞,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故事不成?
心直口快的司徒衍早就如竹筒倒豆子般将重见安倍晴明的事对易水寒讲述了一遍,后者由最初的愕然转为深思,似乎对于少年星罗的消逝与安倍晴明的归隐也有诸多感慨。
我们几个来东瀛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星罗,易水寒在安倍别院内遭遇陷害时,首先表现出善意和信任的也是星罗,当时若没有他的鼎力帮忙,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洗清冤枉。易水寒平时口上不说,其实内心已对星罗有了一份深厚的怜惜与感激。这个铁血柔情的大汉,对于星罗的最终归宿,也同样心存遗憾吧。
温子曦走上前去拍了拍他肩膀,却什么话都没有说。我心中更加明了,当没有办法改变某种命运的时候,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显得空泛而匮乏。
法慈的眼眶内闪动着泪光,双手紧紧的蜷缩成拳,身子微颤,显然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肯定想起了星罗的母亲,那位几乎被他毁了一生的可怜女子,他也许曾暗地里发誓要照顾好她的孩子,只可惜上天从来没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一时间众人皆哑口无言,伤感的气息淡淡的飘散开来,为着那个有着清澈眼神的纯净少年,也为了自己曾经的青春年少。
这时候红色光柱的颜色又淡了几分,变成了橘红,里面的人影愈加清晰起来,露出了小泉玲奈若隐若现的脸庞。
仿佛要冲淡众人的不快,易水寒开始讲述与我们在迷踪林内失散后的境遇。
大家进入迷踪林后,很快就被搞得辨不清方向,一行人被分为三组相继失掉了各自的踪迹。我、雪姬、司徒衍和温子曦是一组,易水寒法慈师徒形影不离,天照大神为了牵制安倍和美与小泉紫川,则始终跟她俩在一起。
单说易水寒,艺高人胆大,对于暂时的被困倒不甚放在心上,反而利用此机会指教法慈些许修炼的常识,也是等到天黑,依靠他自己独有的秘术辨别出了道路。
说起来他比我们早出来不到两个时辰的光景,也是先去供奉安倍晴明神像的正殿搜索了一番。后来被这边偏殿内的怪异声响所惊动,一进来就发现天照大神握着小泉玲奈的双手对立而站,不知道是在练功还是疗伤,而其他两位女子却毫无踪迹。
“所以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是了。”司徒衍很是不满意的嘟囔道。
“我虽然开始并不知晓,但后来天空中太阳的异象,还有这直通天地的红色光柱意味着什么,猜也能猜到几分。”易水寒爽朗一笑,就此截住了话头,存心要卖个关子。
“难道又是天劫?”司徒衍瞬间来了精神,闪着晶亮的眸子追问道。
易水寒呵呵大笑,我也忍不住抿唇而笑,这傻孩子,自从听大家谈论过天劫之后,但凡是天空的异象都要如此认为一番,并且兴致盎然得很,他以为天劫罚世乃是十分好玩的事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怕司徒衍恼羞成怒,易水寒缓缓收了笑声,正色道:“正如那安倍晴明与星罗是一个人,我看这天照与小泉玲奈也是同一个人。”
“什么?”刚刚从星罗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的司徒衍失声惊呼道,神色复杂的望向那光柱内的二人。
我也被他说得一愣,蹙眉问道:“大哥,此话怎讲?”
“天下间能够轻易引发太阳之力的唯有太阳女神天照了。”易水寒深沉的抬头仰望苍穹,“而天照本身就具有纯阳正气,无端端的牵动日之精做什么,况且又把小泉玲奈笼罩在内,难道你没发觉她二人的气息很相似吗?”
心中隐隐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只是觉得太过匪夷所思,想想这两大阴阳师家族可着实不简单,刚刚走了个星君转世的,立马这边又出来个日神分身。
“是类似于刑天那样的魂魄分身吗?”我仔细对比着她俩的气质神态,果然极其相似。
“恐怕没那么简单。”易水寒思索片刻,否定了我的说法,“小泉玲奈出生于小泉家族这一点,对于他们这种注重血统的世家而言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不同于明镜禅师那种无父无母状态下幻化的魂魄分身,看情形更想是转世,接近安倍晴明那种。”
“转世?”我越听越感到迷惑,“莫非也是历劫?若真如此,那天界就不应再有个天照大神了。”
“所以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易水寒坦然道:“如果说是历劫转世,天照本尊是不应该仍存在于天界的,完全不符合常理。”
我死死盯着红光柱内的两人,生怕一不留神,就有个人似星罗般从眼前消失不见。我不讨厌玲奈,反倒有些欣赏她的气度,无论她究竟是天照的分身还是转世,经此一役,这女子也不会再存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