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清随秦乞穿过街口,避过熙攘的人群,向马市外走去。
“我最怕人多的地方,走在他们中间感到头晕,刘大哥,我们绕过去。”秦乞浓眉微皱,苦笑道。
“方才真是多谢秦兄弟,若不然这两个家伙也出不来啦。”刘云清见秦乞走的很快,看似的确不喜欢人杂的地方。
叶煌城西区,从北角街一直南下有一条暗巷街,此街人流稀少,显得很是幽静。
这条街十分宽敞,比起北角街宽了一倍不止,而且道两侧每隔十丈便植一榕树,榕树枝繁叶茂,浓荫蔽天,树冠更是相连一片,如今阳光正盛,而走在暗巷街的刘云清却感受不到一丝阳光温热,便似突然天阴下来一般幽暗,空气中更是隐隐飘出树叶清香。
“这叶煌城号称‘榕城’果然名不虚传,随便一条小巷都是遍植榕树。”刘云清牵着马,望着被树荫遮住的天空,感慨道。
“刘大哥,这条小巷可不是一般的小巷,而是我们叶煌城东西的主街之一,横贯整个叶煌城,西街皆住巨商大贾,而东街住的也是闽州府官,一般行客小贩是禁止在此通行的。”秦乞双手枕在脑后,晃然而行。
“原来如此,”刘云清转首向两侧望去,隐在树荫后的确是高大的朱门,辉煌的匾额。刘云清见秦乞一副悠闲的神情,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秦乞道:“秦兄弟,素画是什么?为什么黄霸听到这这两个字竟楞在当场?”
“呵呵,这只不过是白爷赐给小子的诨名罢了,八域画技,水墨画可临山水,工笔画可塑实体,若是为了记录而画,水墨画略显粗糙,而工笔画又费时费力,同样它们所用工序繁琐,不能随心所欲。”秦乞拍了拍背上画板,轻笑道:“不怕大哥笑话,小子十五岁时便开始另辟蹊径,精研五载,创立了素画。”
“素画?”刘云清听得一愣,难怪没有听说过,原来是秦兄弟独创的。
“小子这素画以硬草纸为底,以碳棒为笔,然后黑白相映,勾勒出实物的形体,却是简单方便,省时省力,小子是个随心所欲之人,便喜欢简单明了的东西。”
秦乞拨了拨被风吹乱的长发,接着道:“小子酷爱画马,两年前在南明马市上偶遇白爷,白爷见我画法独特,一时喜爱,便将我留在身边,为他画录世间良驹,一转眼都过了两年了。”
“这两年秦兄弟一直不在叶煌城吗?”刘云清早先听到黄霸说是最近盛传素画秦乞,看样子以前却是不知。
“是啊,两年前随白爷远行滇牧州,半年前才回来的。”秦乞突然停下了脚步,怔怔的望着前方,不再言语。
刘云清见秦乞忽的这般神情,当下朝前望去,只见在身前不远处停下一辆华顶马车,从车上跳下的车夫将马凳放在车边,一位身穿黑紫罗衫的女子踩着马凳,轻轻走下车来,飘然向车旁的府门走去。
相隔太远,刘云清看不真切,“应该是哪家的小姐吧?”刘云清暗想,转首看向身边的秦乞,见秦乞仍是这般木然,便撞了撞秦乞,笑道:“人家都进去了,你怎么还在看啊。”
“啊?没什么,我们走吧,马上就到了。”秦乞抚了抚面,向前走去。
对面的马车轻驰而过,刘云清见秦乞低头默言,当下向女子进去的府门望了一眼,缠金的匾额上赫然刻着“右云朗都护府”六字大篆。
这回却是看的刘云清一愣,天下八域,帝都在各域都部署有直隶的军队,只听从帝君调遣。
越牧州与闽牧州共分南域,两界都有帝都直隶的军队,越牧州是“左云贺都护府”而闽牧州便是这“右云朗都护府”。都护府在各域权柄极大,便连各域牧州之王若无帝君令也是无权调遣。
不想今日却亲眼见到了右云朗都护府。
“刘大哥,这只不过是都护府的一座偏宅,只住朗将军的家眷,我们走吧。”
原来如此,朗将军手握重兵,定是住在军营。这般豪宅竟是朗将军的一处偏宅,那正府却是怎样一般光景。刘云清想起越牧州贺将军的都护府,建的与越王的宫府也丝毫不差,当下摇了摇头,这般重臣与我们不一样的,却又怎么可以比呢?
“竟然这是都护府,我们应该到了东街了吧?”刘云清恍然悟道,这赛伯乐竟是商人身份,怎么会住在府官区。
“恩,白爷的真正身份是都护府长史,而赛伯乐不过是白爷兴趣所致罢了。”
都护府长史,这可是郎将军的幕僚,身份很是特殊。刘云清看向秦乞,见秦乞低头慢走,像是心事重重,也不便再说什么,心中暗道:“秦兄弟将白爷的身份告诉我,又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刘云清此时已算走投无路了,摇了摇头跟在秦乞身后,不再言语。
路过都护府,又行了一里,从暗街巷忽的转入了一条横巷,这条巷子更是幽静,在暗街巷不时还可碰到一两人,但这横巷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各个府门紧闭,听不到一丝喧闹。
“刘大哥,到了,我们进去吧。”秦乞轻轻扣了扣大门。
刘云清立在府门前,见门前匾额上刻着“白府”二字,知道这就是秦乞口中那位白爷的府邸了。
府门开启,从里边走出一位十一二岁的僮仆,将二人迎了进去,接过刘云清手中马缰,绕过影壁,独自向后院走去。
“这影壁上的棋局可是秦兄弟所画?”刘云清站在影壁前,口中讶道。
大门正对着的是高约三丈的影壁,挑檐精美,顶盖大气,看的刘云清赏心悦目。
越牧州的大户人家虽然也有影壁却是不甚重视,绝没有这般精美辉煌。
而影壁正中的壁画却是用碳墨描画的一副围棋残局。黑白子分明,棋盘线条流畅,这般望去便似真的一样。
但这些也不至于令刘云清感到讶然,棋局中似乎透出一股气势,仿佛听到了猛虎下山的怒啸,看到了苍鹰扶摇的风障,让人不禁遥想棋对双方激烈攻防。
“刘大哥,我们进去吧,白爷还在堂中等着呢。”秦乞轻咳一声,笑道。
“不愧被称为‘素画’,简洁的黑白对比,却更是突出了神韵。”刘云清根本不懂书画,更不懂围棋,只不过是说出内心感想罢了。
刘云清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毕竟是在别人宅院,还是不要妄言妄动的好。
刘云清随着秦乞绕过影壁,穿过花园,来到正堂的小庭院中。
庭院左侧一株古榕树冠极其庞大,将小庭院荫盖了大半,这一路走来都是这般幽静无声,刘云清也早已不以为怪,难怪叶煌城百姓遍户植榕,榕树即可遮阴,又可隔声,空气中又飘出淡淡清香,连刘云清都不觉喜欢上叶煌城这般幽静环境。
来到庭院后,刘云清站在隔门外,看着秦乞向树下老人走去。
榕树根枝最是引人注目,一层层露出地面,自古便有好事者便将树根盘成自己喜爱的形状,只见树下老人斜躺在酷似躺椅的榕树根上,手中捧着书卷,身侧小几青烟袅袅,自有一番悠然自得。
“白爷,今天小子遇见了一匹良驹,白爷请看。”秦乞走到老人身前,将肩上画板卸下撑开。
白爷见是秦乞,将书卷放在案几上,慢慢坐了起来。
“这——难道是翻羽的后裔?”白爷抢过画板,猛地站了起来,绕着榕树,踱起步来。
秦乞见状,轻轻一笑,将刘云清迎到近前。
刘云清见白爷如此动作,心中微奇,早先秦兄弟说将小黑画了下来,难道小黑竟是匹良驹,竟能让号称赛伯乐的白若兰为之动容。
“翻羽者,行越飞禽,墨嘴黄身,眼眸流彩,项生逆发——”白爷口中不住自语。
“无良,快引我去瞧瞧这神驹。”白爷忽的停了下来,不由分说,抓起秦乞便向前院走去。
“白爷,此马已被小子请到了后院马厩,而刘大哥便是神驹的主人。”秦乞见白爷要出府,忙挡住了白爷。
“在下越牧州松江郡,刘云清,见过白爷。”刘云清见秦乞引荐自己,忙向白爷行了一礼。
“噢,越牧州,这黑骊马可是越牧州所出?”白爷向刘云清摆了摆手,忙问道。
“这匹马说来话长,是越吴道十三所的军马,却是机缘巧合跟了在下。”刘云清忙回道。
“竟被征为了军马,辽牧州的翻羽后裔怎么会出现在南方?如今八骏后裔十分稀少,却是难得,我们去看看吧。”白爷向两人挥了挥手,当先向后院走去。
秦乞对着刘云清苦笑道:“刘大哥,别见怪啊,白爷对八骏的传说深信不疑,一有线索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呵呵,不愧为爱马之人,我们快跟上吧。”八骏传说,流传马市,没想到便连赛伯乐这等渊博之人也是深信不疑。
早先青衣牙纪说“集得八骏图,得大智慧”刘云清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这会想起,不觉又信了一分。但小黑竟是古之八骏翻羽的后裔却是令刘云清惊奇不已,刘云清也想随白爷一探究竟。
三人方来到后院,马厩中便传来嘶鸣之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黑骊马高傲的昂着马首,将原本正吃马粮的三匹骏马粗暴的挤开,口中不断嘶鸣,却是在招引自己的兄弟赤骝马一起来吃上好的马粮。
这赤骝马也不客气,故作神气的从那三匹骏马身边擦过,与黑骊马一道吃了起来。而那三匹可怜的骏马却不敢靠近这两个家伙,皆缩在角落,低头摇首。
刘云清看到这一幕,不由苦笑,“自从这两个家伙走到一起,原本性情温顺的赤骝马都变得高傲起来,每到一处都学着黑骊马欺负别的同类。
一路走来,这种情形见的也不止一两次了,要不然刘云清在马市也不会轻易相信那奸诈牙纪的鬼话。
“果然神骏。”白爷不禁脱口赞道,当下向黑骊马走去。
白爷走到黑骊马身侧,趁黑骊马正在吃着马粮,伸手向黑骊马项间摸去。
相马之术刘云清根本不懂,便在一边与秦乞闲聊,突然马厩传出惊天震响,二人一惊皆向马厩望去,只见栏中黑骊马忽的发飙,人立而起,口中不住怒嘶,双眼赤红,一旁赤骝马也借着黑骊马的威势,装模作样。
“白爷,小心!”秦乞惊呼一声,向马厩跑去。
“小黑,快停下。”刘云清心中也是一惊,紧随着秦乞向马厩跑去。
只见黑骊马将白爷逼到角落,立起前蹄,竟是向白爷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