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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狱,地下二层,龙潭牢
易云子举着火把,搀扶着博物侯站在黑虎门前,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刻。
“陈兄,都这么多年了,你还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吗?”恢复常态的博物侯看了眼表情复杂的易云子,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心事,是该说破的时候了。
“不是你,湘云不会死。”易云子冷哼一声,火把上的火焰忽的闪烁起来。
博物侯暗叹口气,坐在了地上,沉默良久才道:“湘云是因我而死,但就你一人感到痛苦吗?我比你更痛苦。每次看到小云,心中便会浮现湘云的身影。”
“没错,湘云是你妻子,她为你生了两个儿子。”易云子自嘲的大笑起来,声音渐厉,“如果你比我爱她,你就不会让她死,至少我不会这样做。”
“这个世上有许多东西比爱重要。湘云比你我都看得透彻。”博物侯站了起来,直视着易云子那双怨恨的眼睛,“你无妻无子,孤身一人浪荡六十几载,这是何苦呢?”
“用不着你管。”易云子不耐烦地别过脸去,不再言语。
“吱吱——崩崩”黑虎门震动了起来,二人感到一丝尖利的冷风从脚底灌了进来。黑虎门开了?
“老唐,老陈,是你们吗?”门才升起三尺,只听门外忽的大喊大叫起来。听这浑厚的声音,不是廉如海又是谁呢?
“小廉啊,多年不见,你小子还是这般急性子。”易云子双眼一闪,一扫先前不快,竟然大笑起来。
“哈哈,不行喽,这都老的拿不动刀了,还急什么急啊。”廉如海嘴上谦虚,但行动一点也不慢,黑虎门才升起来一半,廉如海一矮身便钻了进去。
沉重的黑虎门完全打开了,三人鱼贯而出,守卫在身侧的绿衣人向二人躬身行礼,然后将石壁上的梢杆拉了下来,在“崩崩”的闭合声中,四人向地面走去。
黑虎门这段甬道距离地面只有八百步远,两侧岩壁上灯火辉煌,比牢里亮堂许多,绿衣人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带路,其余三人走在后面。
廉如海看了眼形容枯槁,衰老不堪的博物侯,忽的皱起眉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出去再说。”博物侯淡然一笑,拉了把廉如海。
“老唐,你这一个月受苦了。”廉如海突然急躁起来,“当初早就对老闵说,尽早布置,尽早杀进来。他就是不听,这要是再迟来一个月,只怕你就要耗死在这里啦。”
“这么多年了,你小子蠢劲还没散尽啊,要不是这里的驻军尽数被调到真武山上,我们哪这么容易混的进来。”易云子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我蠢?最蠢的就属老唐了。为了什么狗屁天震之灾,甘愿沦为囚徒。”廉如海一脸不服,大声叫骂道。
博物侯对廉如海的叫骂恍若未闻,静默的向前走去。
“哦,对了,不是昨晚来了刺客吗?”廉如海忽的想起了什么,对易云子道:“你把他们杀了?”
“我把他们关进了牢子,如今黑虎门也落了下来,是决然出不来的。”易云子道。
“依我看还是趁早斩杀了,那些家伙都被红衣鬼洗过脑,是感化不了的。”廉如海对易云子的做法颇为不屑。
“不是为了感化他们,只不过念他们都是武技天才,想为以后的人类保留一些实力,毕竟人类的时间不多了。”博物侯双手拢在破袖中,挺起了微驼的脊背。
廉如海撇了撇嘴,实在为唐侯的作为感到不值,这般劳心劳神,心怀民生,但是结果呢?根本没有人相信天震之论。什么五年之内两洲便会相撞,在别人看来都是胡扯,若不是这些言论是从博物侯口中说出来的,只怕早就被斩杀了。
不到一刻钟,四人便走出了监狱,监狱的出口在寝房的西首。此时二院中的狱卒尸体已经被清理,只不过灰白的沙地上那一块块紫红的血迹却分外刺眼。
博物侯暗叹口气,站在充满血腥气味的院落中,抬头望着黑翻涌的天际,一脸痛惜之色。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些只不过才刚刚开始。
“寇宗呢?”博物侯换上了廉如海手中的黑袍,低声问道。
“正想说此事呢,我怀疑后山有通向山外的暗道,我已经派寇宗去探查了,只要找到暗道,我们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廉如海小声道。
廉如海的话听得站在身侧的易云子连连点头,如果真能找到暗道,情况还不算太坏。
博物侯凝重的神情一松,口中兀自道:“这样最好,不然这里就要血流成河了。”
“我们去前院吧,老祝也快到了。”廉如海带着众人向前院台狱司走去。
按计划将博物侯救出后,所有人都会搭乘祝大师的青鸟离开这里。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顺利,只等青鸟现身了。
青鸟中一共四舱,中间两舱空间狭小,只有首尾二舱能容纳些人,这三百多人要分两次才能全部远走。如果寇宗能寻到暗道,那么只需一部分人便可以走暗道离开,当然这是最好的打算,一切还要等到寇宗回来才能知晓。所以现在的任务便是等待!
廉侯等一干人马从后门进入台狱司,放坐下,便从前门闪进一道绿影。
这位绿衣人见左首坐着唐侯,先是一愣,然后迅速躬身行礼,做完这一切之后,才急对廉如海道:“廉将军,果然不出所料,肠谷已经两支军队封堵。”
廉如海淡然问道:“都是谁的人马可探清楚?”
“一支是早先被调到真武山的台狱驻军,共五千人马。另一支是从萧公城赶来的城卫驻军,共五千人马。他们正在装顿装备,只怕再过半个时辰便会进谷。”绿衣人语速快绝,但却咬字清晰,与常定军说话的方式颇相似。
“为了对付我们,红衣鬼可谓煞费苦心啊,先是偷偷派刺客,然后又调走台狱驻军,这次举行大典兵部与萧公城的军权都落入了红衣鬼手中,”廉如海抿了口茶水,笑道:“竟然抽调出一万人来,对付我们区区百人,看着这次是要将我们苍龙五星一网打尽啊。”
帝都近畿的军队分为三部分,萧公城作为整个蓟北防线的枢纽,至关重要。还有一部分军队归太子东宫所辖,其余皆归兵部管辖。
当然帝都近畿军队最终的调动权自然是帝君一人说了算,但如今呢,先不说七域藩王各自为政,军权独立,连京畿的军队都被大臣渐渐分割。如果不是这样,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帝君眼皮子底下调动一万人马!
“祝大师没说几时可到?”易云子将龙泉剑从袖子中抽出来,横放在案几上。
“应该快到了,定是这黑云耽搁了。”看着银光闪烁的龙泉剑,廉如海猛一拍大腿,转首道:“听说你逮了个洪荒异兽,叫什么,什么然的。”
“跫然。”易云子提醒道。
“对,对就是这个跫然,听说很厉害,连刑天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唤出来让大伙瞧瞧,活了这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什么洪荒野兽。”廉如海果然特异之人,如今大敌当前,不考虑应对之策,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易云子干咳两声,没搭理廉如海。自顾捡起桌子上的抹布,擦起了镂刻龙纹剑鞘。
“天际黑云密布,对青鸟定然会有影响,也不知祝大师什么时候能到,而寇宗也没有从后山归来,如今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廉兄可有什么对策。”唐侯沉吟了半响,问道。
唐侯见易云子坐在一侧认真地擦起了剑鞘,而对面的廉如海大刺刺坐在长椅上,喝着茶水,一脸悠然之色,全然没有兵临城下的压迫感。
“这应对之策无非分两种,一种是拒敌之策,一种便是安退之策,不知老唐问得是那一种?”廉如海嘿嘿一笑道。
“拒敌之策?”唐侯责备地看了一眼廉如海,道:“这可是一万帝岳军,而我们只有区区三百人,这一策可谓空谈。我自然问得是安退之策了。”
“这安退之策方才你也说了,无非便是等待祝大师的青鸟接应,再就是寇宗带回后山暗道的具体位置,除过这两点,再无别的方法啦。”廉如海轻松道。
“照你这么说,我们这里已经是死地了,如果是这样,就不该将这三百暗探带进来陪我们。”易云子将擦干净的龙泉剑收回到宽大的衣袖中,忽的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么我便去斩杀了他们的统领。”
“陈兄且慢,不可鲁莽行事。”唐侯也跟着站了起来,挡在易云子身前。
“哈哈,不愧是一代宗师。”廉如海忽的大笑起来,不时还拍手叫好。
“你小子笑什么?难道以为老夫在说大话。”易云子一代宗师,半世盛名,那受得了廉如海如此嘲弄。
“打仗如同下棋,在将军的那一刻之前一切都是准备布局。还没有到拼命的时候,”廉如海一改笑颜,忽的站了起来,走到二人身前,面色凝重道:“便算三百对一万,老子也不惧怕他们。这一次我们苍龙五星好不容易才能聚首一处,没有人能打败我们。”
廉如海曾经是整个帝朝最负盛名的大将军之一,历经大小战役上百场,浑身杀气腾腾。此时廉如海所散发出来的自信,仿佛使得二人重新回到了那个战乱纷飞的年代。
回想往昔,总是让人热血沸腾,尽管三人已接近古稀之年,但生与死所考验出来的友谊,是不可磨灭的。
“敌军已经开始进谷了,我们要作何准备?”绿衣人闪进门来,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