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一对赤衣的士兵在王府门前走过,几十个人步调一致得可怕,好似一条流动的血痕,面无表情的,仿若索命的鬼卒。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三皇子手下的邓堇破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赤影队,没错,他们就是为索命而生。
自他们出现,帝都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大臣们日日过得胆战心惊,生怕哪日惹得三皇子不高兴,这群先斩后奏的赤影队便会飘到自家门口,带来死亡。
我的疑惑以太子被废,三皇子位列东宫结束,原来,王爷他担心的是这个么?
但,无论三皇子变得如何,他终究是不会对他这个二哥下手的吧,谁都知道焱王爷对三皇子的照顾。
我安慰着自己,却日渐发现王府里冷清了不少,以前热闹的王府,不知不觉只剩下寥寥数人。
后来听见别人议论才知道,侍卫们不是被太子派来的杀手杀死,就是逃走了,不会武功的下人们害怕受牵连,主动选择离开。
但我依旧默默做着自己的事。
有一日凌晨,我起得早了些,路过他的房前听见他的咳嗽声。我担忧地朝门缝里看,竟见他咳出血来,当即害怕得叫了起来。
我求他开门,他一开始说自己没事,最终拗不过我让我进去。
他告诉我,十几天前他被太子下了虫蛊,因为发现得太晚,他如今修为被毁,危在旦夕已经无力挽救。
我跪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他则从容淡然地安慰我,然后让我去给他打盆水。
打水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要坚强,不可以再哭,不可以再给他添加负担。
走过廊下时,突然一个黑衣人朝我扑过来。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脱手的脸盆还未摔到地上,身子忽然被人一抱,立刻跌入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抱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回过神来那个黑衣人已经死了。
他问我有没有事,我正沉浸在他方才那无意的拥抱中,愣愣地不知回答了什么。
然后他认真地说:“阮琪,你走吧,回到你的家乡去。”
我瞬间如临冰窖:“王爷,您要赶阮琪走?”
他摇摇头说:“再留在王府,你也会死的。”
我则笑笑说:“没关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没什么好怕的。”
他看着我的眼神很不解,他当然不会明白,只要可以,我愿与他共赴黄泉。
我一日一日地数着日子,每天晚上都会很高兴地感谢老天爷,我和他都还好好地活着。
终于在一日清晨,那群红衣的人带走了他。
我很害怕,我想求他们放过他,但邓堇破的意愿又哪是我一个侍女能够改变的,所以我只是求他们将我一起带走,不论是刀山火海,还是人间炼狱,我都要随他一起去才行!
他无比悲伤地望着我,我想那时,他是终于明白我有多爱他了吧。
那是他第一次叫我小琪,摸着我的头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很满足,笑着说:“只要能与王爷在一起,阮琪便知足了。”
有时我想,人心真是很可怕的,它若好,便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送给你,它若坏了,就是不择手段也要叫你万劫不复。
那夜在猎场的营地,仅有的一丛篝火前围满了铁甲的士兵,他们的神情冰冷得连这火焰都化不开。
然后那个少年出现了,曾经那个鲜血淋漓地倒在他背上,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褪去了怯懦和胆小,高大得宛如一尊魔神,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笑着,说:“二哥,天色正好,一起打猎吧。”
他很平静地答应了。
我被士兵们监视着,在森林外焦急等待,苦苦恳求他能平安无事。
黎明时分,天开始下起雨。
这时,一声声属于野兽的嚎叫自森林里传出,他纵马冲出林子,身后跟着一头发怒的豪猪。
这场景与那年狩猎何其相似!
太子竟重现那时的场景取他性命,是为羞辱他,还是向他宣告曾经无能的三皇子已经不在了呢?
士兵一个个退开,只冷眼旁观,等待他被狂猪追上。
我不顾一切跑上去,他见到我,一个俯身将我捞起放到马后,一直冲出了猎场。
他被虫蛊所缠连驾马也很困难,刚出猎场便支撑不住滚落马背。
他在我们被带到这儿时,便偷偷役使鸟雀向王府求救,老周当即驾车赶到,立刻将我们带上马车逃走。
拉车的马是从小以灵药喂养的灵马,速度比千里驹还要快上许多,但根本甩不掉发疯的妖兽。
我们一路逃进煜施,最后终于被追上,马车一下被顶翻。
我扶着他爬出马车,冒着滂沱大雨,被狂猪堵住,无处可逃。
其实那时我并不害怕,我可以和他一起死,这也很好。
庞大凶狠的狂猪跳起来地动山摇,却猛地被城墙上的旗杆串在半空,那是有多大的力气才能做到啊!
重重雨幕后,一个身穿暗红长袍的少年缓缓走过,那是我在任何书画里都不曾见过的绝色容颜,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毕竟他实在美得不真切。
待他追上去,我才知道,那个少年是存在的,他救了我们。
他为感谢少年的救命之恩请他去王府,即使我们焱王府衰落至斯,这依旧是个天大的荣幸。
但那少年拒绝得很彻底,老周甚至生气地出口指责他,我也能理解他的愤怒,毕竟谁能忍受他人对自己主子的不敬呢?
不过他脾气一向很好,这样也不生气。他叫那少年带着的灵宠亲近他,很顺利便劝服了少年。
王府的下人不多了,我倒觉得清净,而且我可以一个人照顾他,譬如拧毛巾的时候不必与其她侍女争抢,稍微对他做些亲近些的事也不必受人白眼,怀揣着这苦难里仅剩的一点幸福,单纯而自私地快乐着。
但我除了照顾生命垂危的他,还能为他做什么呢?我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无能。
太子知道我们平安回来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但凭我们的力量根本逃不出煜施百里啊!
走投无路之下,我想到了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叫北偌,很秀气的名字,与他倒挺相称。
我拐弯抹角地透露来意,北偌一定早就看出来了,但他一直是冷眼旁观的姿态,显得特别冷漠。尴尬之余,我只好直接说出口,但他直接拒绝了,冷酷得叫我怀疑他是不是个有感情的人。
那一刻我很崩溃,觉得自己很没用,仅仅只是为他找个可靠些的暗影竟也做不到。
真的穷途末路了,我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他平安,不惜一切代价。
我决定将自己献给面前这个少年,他们都说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绝对拒绝不了女色的诱惑,我想就算是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少年也是一样的吧。
我强忍着屈辱的泪水,等待他占有我,然而他只是为我披起衣衫,一声不响地离开,那一刻我看见他眼底的怜惜,那是对我吗?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忍不住伏案大哭起来,回过神来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我强打精神为他煎药,刚走到厨房,一个受伤的侍卫跑来告诉我有刺客闯入王府。
我们拼命赶去他的院子,半途看见北偌已经背着他出来,我们皆是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邓堇破带人将我们包围,竟已是无路可逃。
以为结局就此注定,没想到太子因宾月的叫声出现,那个残忍无情的东辰,面对北偌,一言一行都像极了一个愣头小子,羞涩又腼腆,将我们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等北偌与太子定下三日之约我才隐约猜到,北偌可能是个女孩。
我们被打入天牢听候发落,我却很绝望,即使北偌再厉害,也不可能将我们都救出去吧?
他自进入天牢便不吃不喝,我实在很担心他的身体。
他却突然对我说:“这么多年,只有你一人陪我走到现在。若能躲过这一劫,我东恒定许你一生幸福。”
从未想过我可以得到他的许诺,我以为自己永远只能以一个侍女的身份,只能这样站在他身旁。
那时我真仿若处于梦境,浑身莫名地温暖,轻飘飘的好似在飞翔,就连谢恩都忘记了。我想,那是真的太幸福了吧!
黎明时,赤影队将他带走了,我就知道邓堇破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拼命叫喊,要他们带我一起走,我已经有死的觉悟,在生命的最后一点时间里,我不会再离开他半步了。
赤影卫将我们带到靶场,我随即被绑在柱子,当邓堇破举弓对准我时,我知道自己被当了靶子。
他拼尽全力挡在我面前,他乌色的灵力好似在我面前建起一座坚实的堡垒,我觉得很满足,已经了无遗憾。
我想叫他不必保护我,但是邓堇破的箭实在太快,我甚至来不及开口,下一个眨眼他已经倒在了我面前,血流到我的脚下,染红了我的鞋底。
那一刻,我整个人愕然得几乎要炸开一样,全身喷涌的痛苦最终化为一声尖叫。
邓堇破却以我的痛苦为乐事,又朝我开了一箭。
我躲不了,也不想躲了。在十二岁那年,我对“死”已经了然于心,若世上已经没有你在乎或者你在乎的人,那活着真的不如死去。
于是我安然闭上眼。
王爷,阮琪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