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偌坐在屋檐下,靠着柱子望天。
今夜无雪,星辰寥寥,天穹空空荡荡的,她却依旧看得很认真,安静得宛如一尊雕像,好像没有什么能打扰到她。
有风吹起她扎得松散的长发,几缕血红的发丝飞扬得尤其张狂。
凌琴悠坐近她一点,小心翼翼道:“北偌小子,你很喜欢看天空吗?”
“月亮能让我想起一个人。”
凌琴悠抬头看看,说:“可是今晚没有月亮啊!”
北偌不语。
凌琴悠啃完一根甘蔗,终于又踌躇着问:“北偌小子,木头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啊?那个……离开朝泰山庄之后你又去了哪里?黄允姐姐说她将你送出白金地界,说你应当很安全的。”
北偌淡淡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放心吧,我很好。”
凌琴悠却自责起来:“当日我去求二哥,又去求皇甫老师,结果他们都不肯救你,我修为这么弱又帮不了你!对不起!”
“傻瓜,道什么歉啊!”
凌琴悠不由得哭起来:“从前在宫里,身边的人为权力和自己的利益勾心斗角,互相算计,我都是置身事外从不参与。我不是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和现实的残酷,可是落到我或者我朋友身上,感觉跟旁观的时候真的是截然不同!我一向最信任最喜欢的二哥,在关键时刻都不愿伸出援手,只为自己考虑,当时我真的不知往后该依靠谁,又该怎么办!”
北偌摸摸她柔嫩的发顶以示安慰,凌琴悠顺势扑进她怀里默默哭起来。
“你怎么会来千水的?这里与白金城起码隔了半个焕金域。”
凌琴悠抽着鼻子回答:“金族被你搅得天翻地覆,整个庚乾王朝一时陷入动荡。后来为局势着想,父王竟想将我许配给邻国的老皇帝。二哥为我向父王求过情,却无济于事。于是我一人连夜逃了出来。但是逃出来后,我才发现天下之大,竟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我想去找你,但是又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在焕金流浪了几日,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去贯日谷啦,欧阳混蛋便收留了我。”
北偌皱眉:“欧阳混蛋?”
凌琴悠不爽地哼哼道:“他就是个十足十的大混蛋!人家给他倒茶他说不渴,人家给他送糕点他说太腻了,你看你看,人家给他做饭还切破了手指哩,他居然嫌我菜炒咸了!”她愤然亮出十根雪白的手指,将指腹侧的刀痕指给北偌看,然后秀拳一捏,“更可气的是,他的一个小师妹找他请教修炼问题,他不仅笑盈盈地接受了,还教得那么尽心尽力!哼!就没见他对本公主那么热情,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你说他讨不讨厌,你说他是不是个混蛋!”她说到气头上,还双手叉腰嚷叫了起来。
北偌苦笑,人家那不是讨厌,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是太实在了!她含笑问:“所以你负气出走了?”
凌琴悠傲娇地说:“本公主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主要是他那帮师姐师妹太坏了!前几日居然截住我,说我不仅在贯日谷骗吃骗喝,还死皮赖脸一直跟着他们少谷主!哼!本公主是这么厚脸皮的人吗?倒贴的事是本公主会做的事吗?想撵我走直说就是了嘛!此地不留姐自有留姐处,所以我就走了!现在碰到北偌小子你可就太好啦,那什么破谷,本公主是说什么也不会再回去了!”
她说着很是依恋地在北偌怀里蹭了蹭。
北偌叹口气道:“琴悠,你不能跟着我。”
“为什么?”她登时坐起来,眼神很是受伤,“父王不要我,二哥不要我,欧阳混蛋不要我,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你们都嫌我碍事对不对!”
北偌有些无措,如今的她漂泊不定,又是血丹血咒缠身,不知何时就会丧失心智变成一个魔头,或者修为尽失,如何能带着凌琴悠?
正是为难之时,欧阳诺与黄允走过来。
黄允一身蓝衫清雅秀丽。欧阳诺则是一袭黑袍冷峻帅气,戴着薄银的面具给人神秘强大之感。
他们远远便听见凌琴悠所说,黄允立马道:“凌姑娘,北偌她是有苦衷的。”
凌琴悠闻言,止住随时要流出来的眼泪:“北偌小子,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的?”
欧阳诺道:“与你说了也无济于事,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几乎是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娇瞋道:“你就是嫌我烦!哼!我走就是了!不在这碍你少谷主的眼!”
欧阳诺一愣:“诶,我没那个意思!喂!”他再喊,凌琴悠也只当未闻,气鼓鼓地跑开了,欧阳诺则烦恼得叹气。
回头见黄允笑得暧昧,他无奈地说:“师姐,你去劝劝她。几日后我们必须回谷了。”
黄允却无奈地说:“我说我的少谷主啊,每次你惹她生气都要我去当和事佬,我很累的。你为何不自己去劝劝?效果肯定比我来得好。”
欧阳诺做挫败状:“我根本不知她为何生气,待会儿又将她惹气了可如何是好?”
黄允最终摇摇头,追凌琴悠而去。
没想到沉默寡言又孤傲冷漠的欧阳诺居然也会有这样窘迫的时候,北偌在一旁不觉看得浅笑连连。
这头的事儿一团乱,欧阳诺抚额叹息,而后道:“好了,来说说你的事吧,你到底是怎么将自己搞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北偌头靠着柱子,有些自暴自弃:“我这副样子怎么了?有什么不好的?”
他当即提高音量:“你身上有极深的魔气,你快堕魔了你知道了吗?若是为了提升修为,这样的方法根本是自取灭亡,难道你身为八榕皇会不清楚这一点?你那两个守护灵现在何处?他们是怎么做的灵仆,竟能眼睁睁看你做这样危险的事!”
“反正是无可挽回了,说了也是白说。”北偌一脸无所谓,被欧阳诺静静看了半晌,她只好解释说,“我吞了血魔老祖的血丹。”
“血魔老祖?”
北偌便将金兰与遇上常拜君以后的事娓娓道来。
受了这么多苦和痛,她的心早已坚不可摧,过程中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好似在讲述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悲惨遭遇,却将欧阳诺听得沉默下来。
待她说完,欧阳诺唏嘘不已:“北偌,你一个女孩子,为何要受这些罪?”
北偌淡淡一笑:“可能因为我是八榕皇吧。我的修为差不多也快到御灵境后期了,血丹的力量也即将完全化为我的灵力,你父亲的事只要再等些时日……”
欧阳诺却立刻打断她呵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我欧阳诺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吗?血丹会加速你的魔化速度,你要做的是努力阻止它的转化!”
北偌闻言,无奈一笑。
两人不约而同望着夜空,寒风冽冽,却不及他们心中的寒冷。
“知道血魔老祖是谁吗?”见北偌摇头,欧阳诺便道,“可能将血魔老祖困在葬魔鬼地的金万齐他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也本就是鲜为人知,更何况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怎么,他很强大吗?”
“重点不在于血魔老祖这个人的修为,而是他所在的组织。他来自一个叫焚仙的神秘组织,专门招揽堕仙!”
北偌震惊不已:“堕仙!”
欧阳诺点点头:“焚仙这个组织也不算万恶,相反的行事很是低调。他们只帮助那些堕魔或者心性受染之人,与正义之士的冲突自不会少。加上群聚其中的都是被仙界唾弃的堕魔之仙,因此被人深恶痛绝,一些偏激之辈碰见了自然而然便想找他们麻烦。但焚仙出手从无败绩,实力相当可怕!久而久之,他们的威严便这么树立起来了。
“焚仙的主人被帮众尊称为尊上,身份十分神秘,至今无人知晓。再往下是弑仙五君,血魔老祖便是其中之一,实力比较起来是最弱的。焚仙这个组织已经很久没有声讯了,最后一次活动距现在起码有一百多年,没想到如今居然意外碰见五君之一,不知这是不是焚仙复出的前兆。”
这么说起来血魔老祖还是个堕仙,难怪他设的血咒如此强悍,连二桐皇都是束手无策,也不知当年金万齐三兄弟是如何给他下套,将他困在葬魔鬼地的。
如今金氏三兄弟已死,血魔老祖生死不明,或许这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欧阳诺道:“北偌,你与我一同回贯日谷吧。虽说我们没有十足的信心将血咒解了,但家母擅长咒术一类,一定会对你有所帮助的,至少有我们在,你的新月之夜不会过得太过痛苦。”
新月之夜?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抹白色身影,北偌陷入沉吟。
“现在不行,我还有事要做。”她最终摇摇头。
“是那个女孩吗?她身上似乎有些特异之处。”欧阳诺思索片刻道,“血咒在你身体上凝结的刺青给我看看。”
北偌撩起袖子,雪白藕臂上一道道血色的刺青异常诡异扎眼。她说:“已经自背部蔓延到手臂,离血咒发作估计还有个把月。”
“刺青算是一个标志,在蔓延全身之前,务必来找我。”欧阳诺最后说,“我在贯日谷等你。”
与欧阳诺约定后,北偌便离开他们住宿的旅店回到客栈,早便回来的白巧儿也没有入睡,与顾宁一起等着北偌回来。
听见响动,两人皆是自房间探头出来,正要进房间的北偌瞄到他们的小动作,神情平静地朝顾宁道:“顾宁,来我房里。”也不在乎白巧儿是否会介意。
白巧儿果然微皱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恋人:“你什么时候和偌儿这么熟了?”
顾宁苦笑道:“你别多想,我们是谈正事,我马上就回来。”
她撇撇嘴:“哼,你随了偌儿我也是心甘情愿,毕竟她修为比我高,长得又那么漂亮!”不由分说将顾宁推了出去,啪地将门关上。
顾宁苦笑着进了北偌房间。
北偌坐在桌前,正静静地转动着空茶杯,刀削般的侧脸在昏黄油灯下蒙上一层金黄,吹弹可破的脸朦胧得宛若梦幻,整个人美得极不真实。
一瞬的恍惚后,顾宁旋即冷静下来,谁敢轻薄这个杀神,根本就是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