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凉的晚风将西边橘红的晚霞驱逐,似有人偷偷将一台新研的墨水一股脑儿自九霄上倒下来,属于夜幕的墨色悄无声息侵占了整个天穹。
天空开始飘雪,星星点点宛若明星。
徐子倾站在窗边,一片雪花飘进房间,落在他的脸颊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这才抬头,意识到下雪了。
他伸手接住几朵雪,看着它们在掌心融化,嘴边噙了一抹笑意。
“哈。”木头打着哈哈走过来,手还没碰到桌上的苹果,徐子倾连忙问:“你怎么出来了?”
木头疑惑道:“木头为什么不能出来?”
“我不是让你帮颖颖穿衣吗?”
“她那么大个人了连穿衣服都不会吗?还不如木头呢,这么大个儿白长了!”木头不屑道。
徐子倾无奈地抚额解释:“她之前一直是滞留在四五岁的程度,如今是突然长大的,也不一定就会啊!”
木头翻翻白眼:“既然你这么担心,那就自己进去帮她嘛!木头要一边吃果果,一边等主然回来了!没时间理你们!”他蹦到椅子上拿个苹果啃起来,不再理会徐子倾,一点也没有因为他是仙皇就稍微敬畏他一些。
徐子倾实在是拿木头没辙,只能连连叹气。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向屏风。
就稍微探头看一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在心里默念几句,靠近屏风边缘,头刚出去一点,面前猛地飘过一阵春风般的芳香,他吓得立刻往后一缩,定眼一看,一名青衣少女正羞涩地望着他,冰肌玉骨,沉鱼落雁,真是美得叫人动容。
徐子倾顿感自己的行为很有些猥琐,尴尬地直起身子,端出长者的派头来:“颖颖,还记得叔叔吗?”
连颖低头腼腆地回答:“颖颖又没有失忆,自然是记得的。”嗓音似断珠落玉盘,雨打青瓦,字字怡人,完全褪去了从前的奶声奶气。
“那你可有哪里不舒服?黑莲花解封也可能会有后遗症的。”
“没有,没有什么不适。”她依旧低着头,不曾看过徐子倾一眼,答得也是小心谨慎。
徐子倾叹口气走近,连颖随之慌张后退,但奈不上他动作快,几步后徐子倾已经到了面前。
“颖颖,你怎么了?虽然你长大了,但叔叔还是叔叔,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啊。”他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极力想要给她从前那种安全温暖的感觉。
连颖却缩着脖子躲开,低声嘟囔说:“颖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徐子倾一愣,心里突然有一阵的失落,他默默伸回手,尴尬得不行。
“啊!主然,你回来啦!”木头一声欢呼瞬间将僵局打破,徐子倾与连颖双双看向门口,冉青带着北偌与连知穆回来,而北偌正面无表情地将抱着自己大腿的木头扒下来。
连颖走上去,乖巧地朝连知穆与冉青道:“爹爹,娘亲,你们回来了。”
连知穆拍拍女儿吹弹可破的小脸蛋说:“哎呀,这是谁家的丫头,长得怎么这么水灵呢!”
“娘亲,你莫要取笑颖颖了,说漂亮颖颖还不如您呢。”连颖羞涩地说。
“小丫头可真会说话。”连知穆干脆伸出双手揉搓连颖的脸,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冉青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爹爹给你看看。”
她摇摇头说:“颖颖很好。”
北偌不愿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团聚,带着木头悄悄退出房去,徐子倾也跟着出来。
见他沉默不语,北偌笑道:“小丫头长大不黏你,觉得失落?”
他苦笑说:“当年只是一时怜悯救活她,没想到如今却是如此不舍。我一直在帮她解除封印,盼的就是她变成正常的女孩的这一天,但是方才那一刻,我竟觉得还是以前的她更可爱些。虽然笨笨的,长得也不好看,但是我们真的是亲如父女,可以有平平淡淡的生活,真实不虚的情感。如今我只是稍微靠近她,她都会躲。唉,小八,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毕竟对于她而言这样是最好的啊。”
北偌想了想说:“我想,她并非不记得你们从前的生活,只是现在她是身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不再是那个傻傻的她,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很多东西会因为羞涩不敢表达。徐七,你不要太心急了。你们还有很多时间去了解和磨合。”
徐子倾凝望着北偌,直将她瞧得不好意思,她不得不问:“怎么?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他笑笑:“小八,你变了好多。从前你虽会与我讲些心事,却从不会说得如此深刻。我还没想到你能这般善解人意呢。”
北偌抿嘴浅笑,或许是忘记了很多痛苦的事,重新体验了一段不同的人生,她能更加对人敞开心扉了吧。
“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徐子倾问。
“有知穆在,血丹应当不再是问题。待痊愈之后,我打算回青木域,老金和宾沮都在那儿,出来这么久了,我想我是时候回去了。”
他点头,又问:“那知穆呢?”
“她的家人和家都在这里,所以她应该留在这儿。我相信冉青会照顾好她的。”
两人相视一笑,徐子倾最后道:“小八,其实记不起从前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有些东西又何必记得?恩怨情仇,过去便让它过去吧。你只要好好活着,好好照顾自己,也就圆满了。”
北偌浅笑着同意。
半夜自梦中惊醒,北偌坐起,想要回想那个噩梦的内容,却只记得黄金血羽面具的鬼脸和血色的披风,还有一座满目疮痍的城市。
她下床倒水喝,发现一抹黑影坐在窗边,有低低的啜泣声。
“知穆?”北偌试着唤一句。
连知穆赶紧将泪水擦干,回头又是那个嬉皮笑脸的她:“小榕榕,这么晚了还不睡啊?难不成是想你的南哥哥想得难以入眠了?”
北偌剐她一眼,坐到她身边。
“你又在这儿做什么?”北偌没有问她哭的事。
连知穆对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白雪说:“我在看雪啊。活着的时候一直很讨厌冬天,尤其是下雪,如今看着却有些怀念了呢。”
“活着的时候”,北偌注意到她的用词,看着她不觉愈发怜惜。
“对了,我们从前是如何认识的?”
连知穆做回忆状:“好像是我五岁的时候吧,一个雪夜,在一间破庙里,你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出现了。当时我还以为你是来索命的鬼怪,吓了一大跳呢!往后你隔几年会来看我一次,至于我们真正熟起来,是我死去成为你的守护灵之后的事了。”
北偌下意识舔舔嘴,带着一丝慌张问:“听徐七说,我也是连族人?”
“对啊,你不仅仅是连族人,而且是最后一个连族皇室。人家还要叫你一声公主殿下呢!”她眨巴着水蓝色的大眼睛,模样俏皮又灵秀。
“书上记载,连族人天生蓝瞳,但我为何不是蓝眼?”
“这很简单啊,因为小榕榕的父亲比连雨偌公主要强很多,他的血脉压过了公主的血脉,所以你的外表显现会偏向于你的父亲哦!”
北偌激动万分,一下抓住连知穆的手道:“这么说你知道我父亲是谁了!?”
实在难见北偌这么兴奋,连知穆不由得皱起眉,踌躇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这只是我的推断罢了。公主当年嫁入仙界木族时还是凡人之躯。若小榕榕的父亲只是仙界最低级的神仙,血脉也比凡人强悍。不过我猜他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罢了,否则怎么会这么不负责任,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在木族受苦不说,最后直到公主被害死他也没有出现呢。”
她似是感觉自己的话说重了,偷偷查看北偌的反应,见她面色如常,方才继续说:“小榕榕,你还是不要想着去寻你父亲了,已经过去三千多年,即使是对神仙来说这也是很长的时间了,他若不是死了,便是早已放下这段缘分,这样的话他躲都躲不及,那还会与你相认呢?”
北偌捏着胸前那条莲花坠子,最终还是低头苦笑,喑哑道:“也对,是我太天真了。”
连知穆抱着她安慰说:“那种没良心的父亲不要也罢,小榕榕有我们就好了啊!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哦!而且你要快快与你的南哥哥生出一堆堆的小小榕才行!”
北偌羞赧地撇开脸:“你说什么呢!那种事情还早得很。”
连知穆却突然严肃起来:“小榕榕,这个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无论如何不能让连族的皇室血脉断了,必须继承下去。”
“为什么?”
“因为黑莲花只有皇室成员才能真正掌控。”她耸耸肩,表情很是无奈,“之前你们尝试过用红莲焚化血丹出了状况,那是因为红莲敬畏你的血脉,不得不臣服于你,莲子才会全部涌入你的体内。”
北偌惊愕莫名:“但黑莲花不是已经被你收服了吗?”
连知穆摇摇头回答:“这件事情,当年我连冉青都没有告诉。外人看起来是我在掌控着黑莲花,其实是它以我的身体为容器,将我的身体和灵魂作为养分生长而已。而我只要不过度使用或者让它受到刺激,它就能安稳地借给我力量。但终究是它在主宰着我,稍有不慎它就会将我吞得连灰都不剩。
“其实当年即使我不死在冉青手上,以我区区的肉体凡胎,我也根本撑不了多久的。成为你的守护灵后,你不将黑莲花夺为己用,而是助我控制它,经过一千多年的磨合和训练,我才大致摸透了黑莲花的习性,如今才能这样娴熟大胆地运用它。但我终究只是个容器,总有报废的一天啊。”
她最后拉着北偌的手说:“小榕榕,黑莲花是我们连族的无上至宝,也是我们的祖先仅存下来的东西。如今连族没有了,我们作为连族人,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好好守护它,将它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