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在山洞外的平整石头上站定,待得确定莫小九身边的倪儿安然无恙后才负手转身看向那相互对视中逐渐聚至近前的人影道:“十万拥有印记的人可是一个不少?”
莫小九先是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才回答道:“我和倪儿所带来的人正是两万五千之数,而另外三方人应也是一个不少,毕竟若是少了一个,聂伏尹关雪以及顾公子也不必将剩下的人带来。”
男子点了下头,缓缓抬眼看向了大雨倾盆的天空,渐缩的瞳孔中泛起了闪电般的冷光,冷光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叫阙谚的人。似感觉到了那从体内渗透出来的浓烈仇恨与怒火,他腰间的鞘中的血色长剑开始颤动,颤动之剧烈,传出了刺耳的嗡鸣之声,颤抖之剧烈,使得落向长剑的雨水在还未落至剑鞘之时便被震碎得更细,犹如一片钢针向着四周飞溅。
少顷,男子收回目光看向下方众人中的聂伏尹,关雪和顾公子,或是因如今距离阙谚只有一步之遥的缘故,他唇间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对莫小九说道:“如今十万人已至,你去将三把钥匙收齐。”
据莫小九所知,所谓钥匙就是峡谷上十万人的血,可很明显,男子言语并非此意。莫小九有些愕然,心想这莫非还有其它什么钥匙?
正如他所想,男子从未与之提及过十万人血意以外的钥匙。男子道:“那顾姓之人手上的玉佩和一个玉匣,关姓之人的长琴。”
闻其言,莫小九思维有些滞缓,怎么都没想到顾公子几人手中除了握住开启九荒镜像幻境的三把钥匙外,竟还拥有着打开最后折扇门的钥匙。更让莫小九想不到的是,身旁的男子竟能安心让三人带着钥匙四处乱晃,当真是不怕三人万一死了一两个,将钥匙遗失在了这不着边际的幻境中?
但震惊归震惊,莫小九脚下却没有多做停留,但刚欲走出山洞却又皱起了眉头,倒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因为他才换了一身衣衫,这要是一出去岂不是要再次被淋的遍体透湿?可他却不敢招惹眼前这个心情明显不好的人,于是便只能郁闷的走出了山洞,顶着大雨穿过几棵树首先走到了顾公子的身边。
他拢了拢衣襟不让雨水从颈间流入,说道:“他说要你手上的一个玉匣和一枚玉佩。”话落,他看着明显因听见了男子所言而眼有深深诧异之色的顾公子,说道:“显然,他现在非常不高兴,你可千万别往刀尖上撞。”
男子的声音不大,但清晰的传入了近前所有人的耳中,顾公子自然也听见了,但他仍是剑微蹙,不过最终还是从怀中将身上唯一的一个小匣子拿了出来,然后于寒鸢的手中取来了那只玉佩,一并交到了莫小九的手上,说道:“钥匙我可以交给你,但你必须保证我活着。”此话是看着莫小九说出,但却是说给男子听。
闻言,莫小九眼角肌肉不禁跳了跳,心想这顾公子胆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竟然敢在一个八道灵轮强者之人不高兴的时候提出条件。他接过匣子及玉佩,回头看了看山洞口的男子,却发现其如若未闻,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将匣子及玉佩放入左手的臂弯中,然后走向了关雪,临近站定道:“想来前辈也听见了,你的那一把钥匙可不可以拿给晚辈?”
说出的言语似是在征求对方,但话音却不是那个味。说罢,他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继续道:“前辈可真是好狠的心,竟想置我们三人于死地。”
关雪眼中有冷意浮现,不过随即便隐去,她嘴角带笑的将手中木琴抬了起来,说道:“小哥说的哪里话,我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虽然以面纱遮住了眼睛一下的部位,但莫小九还是从其眼角处看见了明显的媚态,于是不由得一怔,但一怔之后他便不可见的打了个寒颤,心想先前这些六道灵轮的人哪一个不是一副强者冷傲的模样,此时居然也露出了这般神情,这让他有些觉得恶心。他却没想,若是换做他,恐怕会表现得更加不如。
他抱着木琴向着男子走去,途中低头看了看怀中之物,然后便是猛地停下了脚步,将目光落在了玉佩之上。刚才顾公子将之拿出时他并没怎么注意,此时一看,觉得这枚玉佩是何等的眼熟,岂不就是当初寒鸢身上的那一枚?
莫小九的脸上神色变得有些精彩。心想当时若知道这玉佩中有钥匙,那么就算打死小爷我,也要将之攥在手中!
他郁闷的走回男子身侧,将怀中之物递了上去。男子却没伸手接过,而是说道:“你先拿着。”
莫小九点头将匣子和玉佩收入了怀中,然后以衣衫遮挡住众人的目光将之放进了戒指内,然后把木琴交给了旁侧的倪儿。然后他便又是一怔,不解道:“眼下十万人和钥匙一样不缺,前辈怎么……”
男子道:“还需等一个人。”
闻言所有人皆是疑惑皱眉,尤其是站在聂伏尹旁侧的副城主,因为典籍上并没有记载开启那扇门除了十万拥有印记的人和钥匙外还需要其他东西。莫小九亦是不解,但却并没有多问,而是点了下头退入了山洞之中。
就在他刚进入洞口之际却见男子抬头看向了峡谷外有着七万五千人的方向说道:“来了。”说罢,他便身形一纵身跃上了半空,脚尖在树梢一个点动便掠出了峡谷,于雨中留下了一片被撞得飞溅的水花后落在峡外的草地上。
峡谷外,三方人马之间的空地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人,此人身体佝偻衣衫破烂,手中杵着一根以树枝做成的拐杖,正是莫小九前些时日在草原上见过的老人。老人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如是被包围了一般,但他脸上并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众人皆看不明白的莫名神色。
男子缓步向着老人走去,待得临近后却并不说话,直到莫小九等人带着谷中的两万五千人上来后才开口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雨水从老人没有多少头发的头顶汇聚成一缕缕流下,经过高高隆起的眉骨流入了深陷的眼中,继而经过满是深深皱纹的鼻侧流至了如树皮般不平整的唇上。他开口出声,声音沙哑如太久没有说过话,“我不知道你是谁,但现在却知道了。”
莫小九与白仙等人在看见老人后皆是一阵诧异,怎么也想不到男子要等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见过一面的人。诧异之后他便不解于老人的话,不解这一句前后矛盾的话什么意思。
男子并不疑惑,但他依然问道:“为何现在知道了?”
老人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了雨中如蚁遍山的人影,说道:“因为这十万人,所以我知道了你是谁。”
男子点头,说道:“那么你清楚我来此的目的,以及你接下来该做的事。”
老人亦点头,然后便陷入了沉默,眼中有着挣扎、怒火,仇恨等各种情绪交织。他道:“从这个世界形成之初我便出生,然后便在这个世界中备受折磨与煎熬,然后变成了这幅摸样。”
他低头看向脚前被踩入泥中野草,杵着拐杖一步一步走着,“我从这里出生,从这里逃离,怕的就是你有一天会带着拥有印记的十万人到来。”
拐杖杵于泥水中,他止步站定,身体有着明显的颤抖,本看不出神色的脸上浮现出了怒意,赫然回头咆哮如凭空炸响的怒雷,说道:“可根本就逃不了,每到了这个时间都会不受控制的回到这里,似乎那该死的九荒镜已经注定了我命运。”话音落下,他突然恢复了平静,让人感觉很是突兀。
他眼中的情绪慢慢被解脱之色代替,说道:“我知道外面的世界,也曾不断努力想去往外面的世界,但到得最后换来的皆是失望,一成不变的失望,所以如今我已不再挣扎,已接受了命运,所以,我会做接下来的事。”
他转过身,向着男子走回,声音中带着自嘲,“就算我不想做接下来的事也不可能,因为创造九荒镜的人在九荒镜形成的世界中设定了这一条出路,根本不允许被改变。”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但男子却是非常明白,他道:“那么就请你做接下来的事情。”
老人沉默,沉默之中闭上了眼,待得再睁开时皱如树皮的唇间传出了一声悲凉的叹息,叹息之中他缓缓举起了拐杖,又缓缓放下了拐杖,拐杖落下,落于泥水之中、落于浅草之中。下一刻异变陡升,使得众人无不色变,只见并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能量波动的拐杖之中似涌出了难以想象的诡异力量。
那看不见感觉不到的诡异力量极其磅礴,骤然使得半空连线坠下的雨水乱了方向,如在紊乱的风中毫无规则的四处飞洒,更使得地面与泥土混为一色的积水震荡,犹如在颤动的鼓皮上一般,跳起了密密麻麻的水珠。紧接着,放眼能及的草原上皆有断裂的浅草从水珠中飘起,飘离了地面一尺左右。
放眼望去,视线能及之处皆是绿茫茫之色,犹如一片绿色海洋淹没了地面,淹没了十万人的双脚以及十万匹独角马的四蹄。
雨依然从天空连线的泻下,在头顶之上被无形无感的诡异力量激荡得狂乱飞溅,溅于皮肤之上使人感觉针扎般的疼痛,但溅于膝下率茫茫的一片中却没能将一根野草射落在地。
诡异的力量并没有对人造成任何伤害,甚至没有掀起他们的衣角和头发,但深陷野草形成的海洋中十万士兵和十万独角马依然惊骇欲绝,纷纷抓紧缰绳向着远处逃窜,却恐惧于不知该往何处逃,因为整个草原上他们只能看见漫天的大雨、满眼漂浮的野草,看不见一处其他颜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