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山的天甚凉,正值腊梅吐幽香,茶棚里的说书先生着着一见白麻褂衣在风中晃晃呼呼,好似要栽倒。说的是,天界的一段秘辛,自古以来这男女之事最能撩起世人的兴致。
“三千六百五十一”我细细地盘算着,这故事齐齐讲了十个年头。我曾猜揣许是乡间野夫闲来百无聊赖,顾成仙却在我旁边眼眶红红。我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一袭白衣,飞花如林,仙骨傲岸。白皙如玉的手朝我绽放开来:“跟我走。”我低头捋了捋衣角的褶皱,并不理会,起身走人。
千百年来,我潜心修炼,只为有朝一日能幻化人形。于他面前,唤他一声“长生”。
千年去来往复,有如车轮的回旋,在这六道中周而复始,我终成仙。
长生殿长生树长生仙,黑色长发绾于后,冷清薄凉唇,眉目远山秋水。就这样静静的发出一道光亮,我便再也挪不开眼,他是我思慕千年的人长生帝仙。
仙界中草木禽兽等生灵修炼百年即可幻化人形。我却足足修了千年。陆压常道:我天资愚钝,仙根不济,若要修仙定要个千年万年。彼时的我极为羞恼,如今想来确是有几分道理在里头。
长生帝仙总领万灵的南极帝仙。仙界谣传,他是个忒具容色的老头,性子至清。所依据的是天地初开四御一说。
漫思茶的评书说道:日值三月初三,西王母寿辰,是以各路仙姑星君腾驾云头赴“蟠桃盛会”。忽见北西角长生殿中红光万丈,璀璨夺目,内有上古帝仙一位。目似魁星,左手持玉面昆仑扇,白锦玄衣附其身。孤傲清冷隔人尘。王母座下百花仙芳心暗许俏郎君。故事到这步,茶肆内众人免不了猜上一番。又是一桩神仙配美眷的风月佳话。且听下话。“唉”只见说书人嗒了把折扇。众人屏神静气将他望着,遂开口道:“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此句我以为不妥,那仙子是为女子且又是为极具姿色的女子。齐齐该用个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如此才甚好。我有些犯乏,便先行回了去。
第二日早时, 顾成仙便缠着要道与我听,其实这故事我听过不下数余回,可每每听逢长生不同意与牡丹与时。我便打止。既因自小就不喜酸文也因猜到了故事的梗概,未免无趣。思及此,我也不曾知道这段情缘到底如何收场。见顾成仙欢天喜地一板一眼的学起说书人的语调,我也不好坏了兴致。便听了个究竟,道是:“上古修炼之术分两班,一班为清修,一班则为欲修也称双修。长生帝仙是为前者,故伤卻了佳人一片虔诚美意。”我悄然浅笑道:“莫不是这帝仙有断袖之癖,享誉六界第一绝色也未能深得其心。怪哉,怪哉。”
顾成仙瞥我一眼无语道:“我不与你说,平日间闲书窥多了,灵台里净是些杂乱污秽。”便匆匆从我身旁起开。 我愣在原地,这小道士不求仙问道,整日缠着我斗鸡走狗,押茶听曲儿。还好厉色数落起我来,真真可笑的甚。我抬手伸腰,这小子俗气忒重,怕是修仙无门喽。
牡丹曾打趣地问我道,是否倾心君上。那时,瑶仙池水中的我不识情爱。更不懂得为人处世,自是不必提心领神会她话语里的试探意味。随口回道,怎么会。陆压抬眼望我道:“心里想着O嘴上说着X,嘴上说着X心里想着O。”
我是一株花,是生长在长生殿里唯一一株花。因此我时常以为自始至终我在他心里还是于其他人不大同些。却也忘了我也仅仅是生长在长生殿里唯一一株花。归根结底,我只不过是一株花。胡乱的表错情意,暗自深陷。我这一生的劫难皆因此而起,最后难逃一死,死无全尸。
十二又九日,亥时三刻。妖孽九歌偷盗上古神器八音琴。逐出九重,褪去仙灵根骨,关无极渊。
一口腥红涌上心头:“咳,”我满满可笑,既是妖孽,何来仙骨。抬头望了回无极渊的渊口,他始终一言不发,挥袖转身那刻。我终不甘心,发言道“天地初元,为何救我。”缓步的脚跟稍稍站稳道:"因为杀不了,"轰,最后一根绳草凋落。我这一生再无念想可言,他再不会见我。情不知从何而起,一望无疾......
无极渊又称无尽渊。顾名思义,渊深而无尽是也。是以仙界用于惩处大奸大恶之辈。上古凶兽珊瑚独角兽,赤炎金猊兽均在此地待过。遥想它俩还在,我定是不够一顿餐饭的形容。不免阵阵唏嘘,渊中一十七日,无人问津。也在意料,我自是落得个清净,那个人那些事儿左右好似忘却七八。
九霄九重天中,我依琴而立。弹拨琴弦,疾疾续续,轻拢慢捻。诛仙剑者八音琴,此言非虚,曲终便人终。
我成仙那日起自湮灭,不过两百年许。命格与凡人算长,可于仙神不过举眉一瞥。如此一权衡,悔意漫过四肢百骸,当真还不如为妖。须今日,指不定在哪自在逍遥。
我是妖,千百年前被他救下的妖。自今我仍分明记得,那日雨雪霏霏,一身白衣年少。遗世而独立侧脸望我启唇道:“跟我走,”只一瞬,我便记下了彼情彼景,道不清,是他美得惊心动魄。还是雨雪催人情丝,我痴痴地跌入他掌心。身后是万千仙神。
翌日,他将我安置于长生树旁瑶池水中,按理说我一只妖邪,有此待遇应心怀感激报效九天。可凝着他,我便生了,有朝一日,要与他并肩而立的意思。希翼他墨色眼眸泛起星光点点......
我同他这一段委实算不上情,陆压说得不错,风月这事,只你一方以为是情并不算情。须知男女之事讲求一个两厢情愿。这道理直到我死后才通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