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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至12章

九、扑灭草原大火

一九七二年初夏的一天上午,我们正在干活时,突然看到北面一股股浓烟腾空而起向我们这个方向吹来。这时就听有人喊:“着火了!”与此同时,指导员迅速集合队伍,说:“女生留下,男生跟我走!”他们当时把连里能用作扑火的工具都带上了。我们女战士见状不干,坚决要求一起去,指导员同意了我们的要求。我们分别坐上连里的几辆拖拉机用最快的速度向火场的方向赶去。等我们来到火场时,失火现场已经有先于我们到达的其他连队或其他团的战友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草原上熊熊大火燃烧的场面,一条长长的火龙蜿蜒横亘在草原上,火借着风势跳跃着恣意前行。那火苗足有一人多高,黑黑的浓烟伴随着这条巨龙向前翻滚着。浓烟被阳光折射后又形成了大面积的阴影笼罩着火场。过火草场中偶有未被燃尽的绿地,还冒着缕缕青烟,有几处黑呼呼的东西,像是被烧死的牛羊亦或是马。我们拿着用荆条编的大扫帚,跟在火龙后面往前扑打,眼看着大火越烧越旺,离隔离带越来越近,这时指导员连喊:“快点扑打,不能让大火跳过隔离带”。火光冲天,大火有蔓延的态势,有的战士想跳过火龙去对面扑打灭火,指导员急忙制止:“绝不能迎着火苗上,谁上谁就活不了”。我们就这样在烟熏火燎中扑打着,没多大功夫,那扫帚苗就被烧掉不少。我们一边用扫帚抽打,一边用脚踩,还有的用铁锹拍,也有男战士脱下衣服扑打。前来灭火的人越来越多,虽然大多数人都互不相识,但所有参与救火的人想尽快把火扑灭的迫切心情是一样的,大家不顾一切地用各种方法扑打着火苗……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这场大火最终被扑灭了。回到连队,我们的脸和手都黑黑的,头发上面浮着一层被火撩焦的毛发,鞋袜和裤脚都已不堪入目了。我印象最深的是,救火出发时徐佩琴脚上正穿着一双新新的“懒汉鞋”,听到紧急集合的哨声后跟着队伍就出发了。此时再看她那双鞋,鞋帮和鞋底都张嘴分家了,透过鞋帮的大洞小洞能看到浅色的袜子都黑乎乎的成网状了。

第二天,听说在这场大火中有不少战友被烧伤,我们几个战友相约着去锡林浩特医院看望他们。当我们来到盟医院时,看到大厅内被拥挤的水泄不通,人们来来往往,屋里屋外都躺着被烧伤的伤员,没有下脚之处。等我们从医院出来时听见空中飞机的轰鸣声,抬头一望几架直升机正往返穿梭着,听旁边人说这都是抢运伤员的飞机。回连队的路上我们一个个心情郁闷,为这些因扑灭草原大火而被烧伤的战友们祈祷着……

事后我们才知道,在这场大火中遇难的兵团战友共六十九名,最大的二十七岁,最小才十五岁,其惨烈状况可想而知。不久,团里在加强安全教育的过程中,对这场大火的情况进行了通报。通报中讲到五月五日清晨,四十三团二连驻地东约五公里处,执行采石任务的该连六班的战士,发现起火点后及时奋力扑救,有的战士还用身体滚扑,但终因位于风口,风力达七级以上,火势迅速向东蔓延,最终酿成草原大火。后来听人们讲,当时的草原植被非常茂密,洼地里的灌木枯草和多年积存的腐植层非常厚,着火之后火借风势,烈焰腾起高达二、三层楼那么高,在这种情况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战友们,救火常识不足,一头扎进了火场,整个过程仅半个小时,四连当即有六十六名战友在救火时牺牲,在抢救伤员的过程中又有三名战友牺牲。

巨大的悲痛笼罩着全团每一个战士,大家都为牺牲的战友而感到悲伤。在扑灭大火的过程中我们连的战友安然无恙。从那以后,凡到草原防火的关键季节或出现极端干燥刮风的天气时当地政府都要发文强调防火安全。

二零零八年九月二十一曰,兵团战友从山东旅游路过北京,战友李俊义牵头把连长从天津接来,指导员退休就在北京。我们二十多名战友欢聚一堂,大家兴奋得像孩子一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回忆着在兵团的往事,互相问候分别以后的生活状况。当说到那次草原大火时,大家都说连长、指导员指挥得当,及时阻止了我们要冲到正面去扑打火,否则后果不堪想象。分别时,大家久久不愿离去,约好下次再聚。然而,还没有等到下次,牵头人李俊义突发心梗不幸去世,又一位熟悉的战友离开了我们。生命的脆弱与悲哀,让人感慨可也无奈。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回顾那次聚会的情景,我想从心底抹去那次聚会的记忆,可我做不到。每当夜深人静时,那几位已经离开人世的战友就浮现在脑海,他们的音容笑貌好像就在眼前……

人生恰似一条布满荆棘的小路,人生又像额尔旗思河,弯弯曲曲。暮年回首,往事象潺潺流水的小溪,从心灵深处流淌出一波又一波的涟漪。恍惚间,一个个充满朝气的灵魂跃然眼前,又仿佛听到茫然、疑惑、冲动伴随着心灵的呐喊!

战友啊、战友,我一生的挚友,

你的离去给世间留下了永恒,

你的青春容貌永远定格在那个年代。

十、在团部学校的那些日子

一九七二年底,我被连里推荐去团部学校任教。学校的孩子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现役军人和退转军人的子女,另一部分是牧场职工的子女。我来到学校后首先被派往锡林浩特师范学校进修,学习了一年专业文化课。结业后就回学校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给孩子们上课。现在还记得我调学校时正是冰天雪地的季节,走的那天我坐着马车倚靠在自己的行李上,马车沿着厚厚的雪地上被压出的车辙晃晃悠悠地朝着团部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我眼望茫茫草原上的皑皑白雪思绪万千,对自己这次调到学校工作既没有惊喜,也没有伤感,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或许是因为我毕竟还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离开我所熟悉的这片草原……

学校领导安排我和叶茹辉住在一个宿舍。俩人一间寝室很安静,年轻的我们都不爱说话,她也很少和我交流。从她的言行举止看得出这是一个文化人,偶尔看到她的眼神,我都会揣摩她那深邃而神秘的目光里除了智慧和知识外还藏着什么?她是“**”前的老高中生,读到高二时就来到了兵团。我和她的文化水平相差甚远,我小学毕业后等待升初中时正好赶上“**”开始,整个初中阶段文化课都没怎么学。

刚到学校时,感觉学校工作同连队那紧张而又繁重的体力劳动相比要轻松许多,每天的工作无非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重复着备课、讲课、批改作业、管理班级这样的程序。然而,随着教育教学和各项管理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我发现,我和学校其他老师相比无论是在课堂教学还是班级管理等方面都有很大差距。而要想缩小这些差距,就必须以虚心的态度向她们学习,就必须下功夫钻研教学业务,就必须以高度负责的态度来对待这项工作。为此,我通过听其他老师的课或向他们请教备课、讲课以及班级管理方面的经验,课后空余时间我把精力用于备课或阅读一些教学参考书,在班级管理方面我主动接触学生了解掌握他们的学习兴趣、性格爱好等情况,以便有针对性地加强管理。经过一个阶段的努力,总算是摸着了一些工作头绪,在具体工作中也不那么憋手蹩脚了。

每天,我要为三十多名学生上课并批改作业,显得忙忙碌碌。为了在学生面前显示出我这个当老师的威严,进教室前我先调整好面部表情,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上自习课时,我悄悄躲在外面观察教室里的情况,当看到他们在教室交头接耳一片混乱时。我冷不丁推门进入教室,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言不发,瞬间教室就鸦雀无声了。

记得当时我们班有个叫陈建华的学生是由牧区来的,他穿着破旧的衣服,每天小脸脏兮兮的,在寒冷的季节脸和手都皴了,看着他用裂着口的小手握着铅笔写字,着实令人心疼。他老实憨厚,上课时总是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听老师讲课,看似很认真,可学习成绩总是比其他学生差一些。每天放学后,我把他和另外几个学习成绩不太理想的学生留下来,单独给他们辅导。偶尔我会买几支铅笔或几块橡皮在补课时送给他们。牧区的孩子和现在城里的孩子没法比,他们入学前从未接受过学前教育,看似简单的知识他们听起来很费劲,为了能让这些孩子跟上学习进度,我经常放弃自己的休息时间为他们补课。

我们的业余生活很枯燥,想看点书都很难找到,在连队时看《毛**语录》《老三篇》,在学校看教材。吃完晚饭,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宿舍里。叶茹辉总是捧着厚厚的《鲁迅全集》聚精会神地读着,看着她那认真读书的样子,我由衷地佩服,心想,人家这才是发自内心地在学习理论探索知识呢。再看看自己摆在书架上的《哥达纲领批判》和《法兰西内战》那两本书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翻过了,一想到这,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经过一年的教学实践,对新的工作环境基本熟悉了,教学业务和班级管理水平也有了相应的提高,工作起来比以前顺手多了,也觉得轻松了许多,工作之余能抽出些时间更好地在钻研教学业务上下功夫了。我把在锡盟师范学校带回来的初中语文、数学课本又重新学习了一遍,遇到难题,就问身边的老师,那段时间我如饥似渴地学,经常演算数学到很晚。

自从到兵团以后,校园生活显得有些陌生了,现如今,自己又回到了学校,而且是以教师的身份在学校工作。命运,有时就是这样让你琢磨不透。晚饭后,叶茹辉喜欢拉二胡,每当她拉二胡时,我都会静心倾听。听着听着,那琴声仿佛伴随着我的思绪在脑海里盘旋、传到远方。以至于我和叶茹辉偶尔在学校旁边小树林散步时,她那悠扬的琴声仍然不时在耳边徘徊,平添了几分浪漫色彩……

马连骏读了一年高中就来到了兵团,他消瘦的面庞嵌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他不修边幅,上衣从不系扣,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刘志忠是六七届初中毕业生,黑黑的脸庞,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用现在时髦的词来形容那就是帅哥,他沉稳,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平时很少和我们女教师说话。他和马连骏经常在晚上探讨习题的疑难解法,对教学中的难点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而且,空闲时他俩也经常和叶茹辉在一起切磋教学中遇到的问题,毕竟叶茹辉比马连骏还多上了一年高中。他们的教学方法灵活,很会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因此,在各自的班级里营造了很好的学习氛围。

不久,学校根据需要从六连把孙杰也调来担任音乐老师。她性格开朗能歌善舞,每天都洋溢着快乐的笑脸。

学校教师的新宿舍建好了,是在学校的外面。我们从校内的住处搬入了新宿舍,我和王丽云同住一室。王丽云长的白皙可人,眼睛忽闪忽闪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她活波可爱,脸上总是充满着阳光般的灿烂微笑,一说话就露出好看的小虎牙,从未见到她有过忧虑的样子。她爱干净,每天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铺得平平整整,被子叠得像豆腐块,她把挎包挂在墙上怕落灰尘还特意苫了一块白手绢,并且还把手绢叠成菱形以突出美感。和她一比我真有些自惭形秽,我穿衣不修边幅,裤腿经常是一高一低。我不会收拾屋子,宿舍属于我的那片地界和王丽云相比反差极为明显。冬季宿舍烧火炉取暖,但到了最冷时节,总觉得屋子四处透风,无论怎么添火屋内还是冷冰冰的,早晨起来被头都结了冰。我经常在半夜被冻醒钻进王丽云的被窝,她被我冰冷的身体一触碰,嘴里不由地发出“啧啧”的声音身体打着寒颤,不大会功夫我就被她温暖的身体捂得热乎乎的。她是那么爱干净的人,平时宿舍来人坐在她的床铺上,等人走了她都要把床铺弄得干干净净,竟然能让我睡在她的床铺上。

学校为解决在校老师的吃饭问题专门设了伙房,饭菜质量虽然比连队好些,可毕竟还是比较单调。中秋节到了,学校给每人发了两块白糖提江月饼。我学着王丽云的样子把其中的一块月饼切成四份,吃了其中的一小块,剩下的打算细水长流慢慢解馋。晚上,我和王丽云静静地坐在窗前迎候着中秋节的月亮,我们边等边聊……突然,王丽云喊到:“快看!”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一轮圆月正冉冉升起,那银色的月光映着几丝儿羽毛般的轻云,美妙极了。当这洁白的玉盘,高悬在浓浓的夜色之中,更显得明亮了。月亮周围没有星星,更没有云,给人一种清澈洁净的感觉。月亮,总是带着思念的色彩,它永远和牵挂与忧伤相伴,月亮里隐藏着多少离人的眷恋,寄托了多少亲人的向往。在我的心底,月亮是一份真情的告白,纯美无暇,美丽阑珊;月亮是一串徜徉心海的祝愿,诚挚而又温馨!我久久地凝望着月亮,觉得它像一只飘浮的小船,载着人们对亲人的思念和美好的祝福飘向远方……

夜深了,月亮害羞地躲进了云朵里,我和王丽云也蒙头盖上被子静静地进入了梦乡。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的年龄也在渐长,这时学校有老师开始给我们物色对象,我因为想回城就都婉言谢绝了。

李美英和我都是六九届初中生,她长的端庄秀丽,腮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很美。她举止妩媚得体谈吐优雅大方,人们都很喜欢她。不知什么时候她被锡林浩特市一名男青年相中了,多次向她求爱,她有些犹豫。我见过那人,身姿挺拔长得白白净净。那男青年展开攻势三天两头往学校跑(我们学校距锡林浩特八十多里地)。持续了一段时间,她俩就结婚了,把家安在了锡林浩特。记得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和李美英结伴去小卖部,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一家门口摆着一个大酸菜缸,她赶紧走到那口缸的旁边,头不住地往缸里探。这时,屋里的女主人出来了,看到她这个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就从缸里捞出一颗酸菜递给了她。只见李美英接过酸菜急忙揪出里面的菜心吃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她怀孕了,而在那样一个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那颗酸菜芯可能就是一个孕妇的可口美食了……

团部学校的那段经历使我受益匪浅,尤其是经过锡林浩特师范学校的专业培训,不但提高了自己教学和班级管理水平,而且对日后回城后在文化知识方面适应新的工作岗位也打下了好的基础,每当我在工作中取得一些进步时都会和团部学校的那段经历联系起来,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十一、彷徨与困惑

一九七五年,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改制划归地方管理,现役军人全部撤离,所属团、连划归农场。与此同时,内蒙一些企业开始来兵团招用属于本企业职工的子女,也有推荐上大学或中专的名额,但名额有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大家感到茫然且惶惶不安,刚到兵团时“屯垦戍边、寓兵于农、扎根边疆、保卫祖国,树立扎根边疆的思想,做好艰苦创业的准备……”这些响亮的口号犹在耳边,怎么一下子会变成这样呢?然而,面对现实不少人都在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尽快地办理回城。而最着急的还是城里的家长们,为了能把自己的子女办回城她们千方百计地想着办法。顺利些的被家长所在的企业招工录用了,或按照退休接班政策回城上班了。有部分患病的战友通过病退的途径回了城,也有的家长把孩子调到离家近的兵团。总之,那段时间不少战友分别和各自的家长密切配合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广开渠道离开兵团回到了城里。

离开的战友自然心情愉快地踏上了新的人生旅途,而没办法离开的战友也必须坦然面对那依然如故的茫茫草原。这期间人们心绪不宁静不下心来,加之,没有了现役军人的约束,那种军事化管理模式自然也就放松了许多。后来,在一次和我们连战友聊天时,听说了不少那段时间发生在连队的事。有一次杨丽芳和史晓玲被派工跟着卡车去地里拉麦粒,黄昏时从连队出发去麦地,十几里地的路程,约摸晚上八、九点钟就能回来。车开着开着突然离开大路东倒西歪地摇晃起来,她们站在车斗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既害怕又紧张。车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像疯了一样飞快地跑着,颠簸晃动得更加厉害,杨丽芳一个咧呛由后边被甩到了车的左前角。这时,只见跟车的男排长从副驾驶车窗探出头来喊了声:“狼!”原来他们开车在追狼。为了站稳,她两手紧紧抓住车帮,咬紧牙关。当卡车再次左右晃动时,她的手被汽车马槽邦子狠狠地夹了一下,瞬间手背上深深的一绺紫血印像断了似的疼。再看晓玲正趴在马槽光溜溜的铁皮上随着车的晃动而来回出溜呢(为了装麦粒干净、好卸车,卡车马槽底部都用镀锌铁皮镶包)。晓玲几次想站起来,都没能成功。车还在疯狂地追那只“狼”,她们俩继续在车上煎熬着简直快要崩溃了……天已经完全黑了,汽车大灯打开了,在一个急转弯处终于看到了那只累得气喘吁吁的狼。也正在这时卡车突然一歪,一只前轮掉进了坑里,车也熄火了。坐在驾驶室里的司机和男排长待在车里没敢出来,狼也趁此机会逃走了。这时他们俩开始担心车的状况了,因为刚才汽车水箱都开锅了,现在车轮又掉到了坑里,情况到底怎么样急需下车检查一下。经过仔细察看车子并无大碍,水箱的水也慢慢地降温了。上车后,司机踩了好几次马达总算把车发动着了,猛轰油门向前冲,终于从坑内冲了出来。然而,此时几个人在漆黑的夜下都已经迷路了分不清东南西北。最后把车掉头用大灯搜索着来时的车辙印摸索着前行,终于找到了麦地。装好麦粒时已经很晚了,在返回连队的路上杨丽芳和史晓玲望着天空闪烁的繁星有一种凄凉的感觉,那一刻内心的酸楚和委屈让她们眼里一直噙着泪水……

全连战士的口粮每次都需要连里派人去团部拉回来,以往战士去团部拉粮食无论回来多晚伙房都会给他们备好热乎乎的饭菜。现如今受返城潮的影响,即使大冬天去团部拉粮食回来错过了开饭时间,那你也只能凑合吃些凉馒头了。眼瞅着战友们一个个陆续离开兵团回到城里,大家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以往大家都在的时候,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起、学习在一起,大家有福同享有苦同吃,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一人有事大家分担。饭后大家结伴在夕阳下散步赏景,睡前大家在煤油灯下聊天说笑,在艰苦的环境中战友们的青春梦想、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牢固的战友之情。正是这种战友之情的支撑,大家才有苦不觉得苦有累不觉得累,才能在苦中找乐。而眼下战友们返城纷纷离去,一下子把先前的工作和生活秩序打乱了,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战友们茫然了。在这种状况下战友们的情绪、工作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人们每天出工都懒懒散散,当年那生龙活虎的干劲不见了。连里的很多人都走了,剩下的人由原来的兵团战士刘阁潭担任连长,黄献林担任指导员。后来团里为了节约资金自己成立了砖瓦厂,把黄献林调去当砖瓦厂的厂长。再往后有的战友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对象,有的和战友,有的和当地人结婚安了家。也有不少战友在包头或集宁父母所在地找了对象,并通过这个渠道先后回了城。

连里的人越来越少,伙房把粮食按人头发给个人,由自己起火。四排的女生宿舍都快空了,有几个女生合并到了三排的女生宿舍,只剩下徐佩琴和牛彩凤两个人仍然在四排的宿舍住着。没多久牛彩凤也返城回家了,四排空荡荡的女生宿舍只剩下徐佩琴一个人。宿舍的门窗已破旧不堪走风漏气,呼啸的北风直接吹进屋里。每到晚上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顿觉凄惨难以入睡,经常在睡梦中惊醒伤心哭泣。一天,外面下着大雪,风卷雪花漫天飞舞,草原上白茫茫的一片,整个连队像凝固了似的静悄悄的,徐佩琴在战友杜秀春宿舍待着。此时的她越发感到孤独,透过窗户呆呆凝望着通往团部的那条小路,战友们一个个正是经过这条小路而返回了家乡……这时,远处的路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向着连里的方向移动,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已经看得出那是一个人正朝连里走来。北风凛冽,雪越下越大,来人唔得严严实实,好像正和一个战友打听着什么。说着说着只见那战友朝这边跑来,嘴里喊着:“徐佩琴,你爸来了!”听到喊声,徐佩琴先是一愣,紧接着一个箭步跑出去迎了上去,果然是爸爸。可以想象,当一个人孤苦伶仃茫然不知所措时,自己的亲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扑在爸爸身上伤心地哭了起来。她的爸爸这次来是和她商量退休接班回城的事,等到了宿舍一看,门窗破破烂烂,屋里冷冷清清,一幅凄苦的景象。看着自己的女儿远离家乡无依无靠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的爸爸好不伤心,当时拉着徐佩琴就要走,说:“跟我回家,咱们不在这待了!”可是徐佩琴知道,她还有个弟弟也在家待业,如果爸爸退休自己接班返城,那弟弟就没有工作了。尽管她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个地方,可权衡再三她还是放弃了和爸爸回去的打算。爸爸被安排在连里卫生所住了几天,他每天都动员女儿和她一起回去,可徐佩琴态度坚决不肯回城。没办法,爸爸只好让徐佩琴找点木板和钉子把她宿舍的破门窗修补了一下。临走时,他对女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注意这注意那,然后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望着皑皑白雪中爸爸远去的背影,徐佩琴那伤心的眼泪一滴滴地流了下来……

王新建、张华、田秀萍、闫贵章和杜秀春等战友在兵团待了将近十二年,他们耐着寂寞忍受着孤独在草原上度过每一天。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们经常会坐在草坡上望着远方,眼前映现出曾经的战友们一个个生龙活虎地在草地上追逐打闹的场面……秋风落叶之时当他们走在那条通往山坡的小路,踏着漫坡枯黄的草地时顿觉凄凉……每当有战友返城分别时都会触动他们那情感孤独的神经,看着曾经相伴在一起和自己风雨同舟的战友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他们无时不在想着自己的未来和归宿,可他们又很无奈不得不听天由命……

刘桂兰的姐姐是从锡林特当地参加兵团的,在兵团安家落户待了十七年,她的女儿一直在兵团所在地的学校读书,而兵团的学校没有高中,因此,她在女儿去市里读高中的那一年离开了兵团。

十二、终于盼到了回城

一九七五年九月底,我接到了回城的通知。我得知消息是在学校下午放学后,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真的吗?当我确认没有听错后,我一口气跑到学校后边的小树林,捂着砰砰乱跳的心,望着家的方向。这时,湛蓝的天空中几朵薄似轻纱的云彩正晃动着身姿飘移着,仿佛是在向我打着招呼迎接我回家似的。我鼻子阵阵发酸,喉咙哽咽,泪水漱漱地滴落下来。虽然我日思夜想着能早日返城回家,可当这消息真的来到时还是让我感到有些突然。因为在这之前我听说铁路为解决职工子女就业问题,出台了职工退休可由子女顶替接班的政策。家里问过我,有没有离开兵团的机会,他们也知道兵团有推荐上大学的机会。因为从一九七三年开始兵团就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被推荐去大中专院校上学了,我们连队的李俊义和宫文起就先后于一九七三、一九七四年被推荐到东北工学院上学,杨文汉和张红珺一九七四年分别被推荐去了河北地质学院和内蒙医学院上学,杜杰、胡景文和海丽萍也是一九七四年被推荐上学,其中胡景文和海丽萍是在一个学校宝昌卫校,而杜杰则去了内蒙古农业学校。记得还有张红军、费玉泉是被推荐到包头的中专学校读书。那时被推荐入学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一是名额少,二是被推荐人也必须具备一定的基本条件和文化基础知识。我在连队时没有机会被推荐入学,后来调到学校时间又比较短,所以论资排辈不知何年何月,况且学校每年只给一个上学的名额。在推荐入学无望的情况下,父母开始着手办理退休接班事宜。但那时的政策一时一变,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故。现在,返城回家的问题终于有了准信,悬在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这时,我的目光向北望去,那是通向我以前所在连队的一条土路,那里有我同甘共苦的战友。自从我调到学校后,连里的战友经常利用星期天徒步十八里地来学校看我,短暂的相聚和问候,在那时是非常珍贵的。她们羡慕我调到学校,眉宇间露出她们对自身所处环境的忧虑。学校每月给我们教师的粮食定量是三十一斤,工资三十二元,我每月把饭票节省下来七斤左右,用来接待看望我的战友们。记得来看我最多的是张太莲,每个周日她都来,她性格恬静,不善言谈,但她能歌善舞,每次连队搞联欢活动时,都有她的节目。我经常在宿舍里静静地听她给我讲连里的事情,有时她也会把自己碰到的一些问题和我一起进行探讨征求我的意见。不论谁来看我,一见面都别提多高兴了,每次都有说不完的话……

天就要黑了,从小树林出来我一边往学校走着一边想,我要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战友们……

几天来,战友们陆陆续续从连队赶到了团部学校来看我。往日见面时,大家都是互致问候聊天说笑,分开时很自然地说声再见也就走了。而这次,在我要返城应该非常开心的时刻和大家见面时,彼此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虽然战友们都为我能够顺利回城而表示祝贺,可我看得出来她们脸上掠过的那一丝苦楚,我很理解她们此时的心情,因为在我的返城问题办下来之前,我和她们是一样的,每当身边又一个战友要离开时都会在为战友高兴同时平添几分伤感。在团部大礼堂门口的台阶上,战英和我并排坐在那里,她被太阳晒得面庞黝黑。战英是锡林浩特人,在连队是和我一个班的战友。平时她总爱眯着眼笑,和人说话略显羞涩。这次我们见面她脸上不见了往日的笑容,低着头默默无语。此时的我也不敢轻易去触碰那离别的话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些高兴的事说着,想营造一个轻松的氛围。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突然,战英拽着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眼睛盯着我问道:“你会把我忘掉的?”我说:“不会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她听了我的回答后,扭头向通往连队的那条土路跑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泪珠直在眼里打转,心中感慨万千……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们班的学生也陆陆续续地来和我告别,经过夏日的暴晒,他们的小脸又黑又红。虽然他们是孩子,可是在牧区干着大人的活。他们伸出粗糙的小手也不说话羞涩地往我手里递着小手绢、小毛巾、小笔记本,然后扭身跑去。这就是牧区的孩子,他们不善言谈,他们天真、淳朴、善良、可爱。

学校老师张春兰,身材高挑是一位漂亮的女孩。她浓浓的眉毛下面长着一双温馨而有神的眼睛,偶尔在你身体不舒服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你的关爱;当你遇到困难时,她的眼睛会告诉你:别担心有我在呢!当你有了高兴事的时候她的眼睛透着和你一样的喜悦!她性格开朗待人诚恳热情,她说话幽默,和人聊天时歇后语、顺口溜脱口而出,大家都喜欢和她在一起。得知我返城的消息后,她提前给我准备往家带的东西。记得上次探家时是在冬天,张春兰领着我到卖羊肉的地方,边挑选边给我讲什么样的羊肉鲜嫩。我们挑了一只整羊,并用塑料布包装好让我带回家。这一次回家因为是秋天而且路上要耽搁好几天,所以往家里带羊肉是不可能了。不过,她把能想到的东西全都给我买好了,还通过关系把当时的紧俏商品牡丹、凤凰和恒大牌香烟各买了一条让我带回家。她一边帮我整理,一边唠叨着:“唉!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的父母都退休了,你也没能力照顾家,可怎么办啊!”临走那天,路过锡林浩特市,她母亲为我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她们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桌上的腌鸡蛋、炒鸡蛋等都是我爱吃可平时又吃不到的美食,那一晚我吃太多了,肚子撑的躺在她家的炕上不能翻身,我真些担心不会撑坏吧?万一明早还这样走不了可怎么办?不知过了多久我睡着了,等张春兰叫醒我时天已亮了,下地后感觉还可以。她匆忙帮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就送我到开往张家口的长途客车站赶早班车。刚到汽车站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我上车后拉开车窗玻璃挥手示意她赶快回去,可她拽着我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我,那依依不舍的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那一刻我们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可是我们彼此没有语言更没有眼泪,随着汽车的启动那份永恒的思念和祝福在彼此的心中发出深沉的共鸣。车速加快了,她的身影越来越远了,而在我心里与她的那份诚挚感情却更加深厚了……

客车渐渐驶出了城区平坦的马路而开始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颠簸着。雨停了,阳光钻出云层铺撒在草原上把秋天的草原变成了金色的海洋,蓝天上朵朵白云,草地上牛羊成群,远处的山峦起伏,这诗情画意般的景致是我在兵团五年多的时间都看不够的。然而此时此刻这眼前的美景却触动了我对战友的思念之情,往日里和战友们在一起同甘共苦酸甜苦辣的一个个镜头像过电影似的在脑海里一幕幕闪现。大家在一起“战天斗地”的场面,大家在一起嬉戏打闹的情景,大家在一起散步赏景的时候……突然,随着汽车的一阵剧烈颠簸,我的思绪戛然而止。待汽车启稳,我却再没有了刚才的心情。脑子里一会想着什么时候能到家,一会又想到回去接班以后会干什么工作,更令我不安的是又开始担心起我返城的事会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于是,在焦虑与烦躁中我盼望着车快点开,盼望着我能早点到家。

下午,车到了宝昌,旅客都下了车要在这里住一晚上。安顿好住处就去饭馆吃饭,我特意要了一份当年吃过后一想起来都要流口水的羊肉馅饼和肉丝榨菜汤。然而,刚吃了几口却有些吃不下了,也没有了当年吃这个饭时的那个感觉了。这或许是回家心切亦或是担心退休接班有什么变化而心神不宁的原因吧!那顿饭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吃完了。当晚住在旅社似睡非睡朦朦胧胧,清晨启程又继续坐车往张家口方向行驶。

当天下午到了张家口北站,没敢耽搁就换乘通往张家口南站的火车。下车后我急忙把行李整理了一下就赶紧买了开往包头的火车票。这趟车是由北京开往包头的,到达张家口南站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离开车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带着这么多东西去哪都不方便,没办法只能到候车室等着。如果放在平时短短的几个小时不理会就过去了,可那天在候车室等车的那几个小时真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觉。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我一分一秒地数着,总觉得表针走得太慢。我盼啊!等啊!终于把火车盼来了。上车后,找好座位把行李放好,刚刚坐稳火车就开了。这个时候才觉得心踏实下来,车上的人们有说有笑显得很温馨。我也不自觉地随着车轮那有节奏的咣当声哼着歌曲,心里有种美滋滋的感觉。可能是一路劳顿实在是太累了,随着列车的晃动慢慢地我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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