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分,楚峥岩接到家里的电话。
“妈。您不是和爸还在尼泊尔吗?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我是特地打电话提醒你,后天是你小姑婆的生日,别忘了送份礼物给她老人家。跟她告个罪,说我跟你爸回不来,等回来了再去看她。哦,对了,礼物你准备了吗?她老人家一向不爱金银珠宝,你选礼物的事可仔细点。”
“早就准备了,我托人去香港拍了副傅抱石的画回来,小姑婆一定喜欢。”
楚峥岩的小姑婆楚沛是他爷爷的最小的妹妹。她一生未婚,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画画上,是国内著名的写意山水的画家。
楚沛自己没有孩子,但特别喜欢孩子,经常邀侄孙、侄孙女们到自家玩。
楚峥岩虽然初次见小姑婆见得晚,却是楚沛在众多侄孙辈中最疼爱的一个,说他性子沉静,是块画画的材料。
时不时会教他几手,多年下来,楚峥岩虽未系统的学习,但几笔大写意已经初窥门径,画得有模有样,很得楚沛赞赏,直怪他父亲让他学习商科,误了个好胚子。
生日当天,楚峥岩带着礼物去到小姑婆家中。
楚沛一人独居在市郊的一进独门小院。刚至院门,就听得里面有小姑婆的笑骂声:你个小兔崽子。
莫非家中已有客人。楚峥岩思忖着,估计是自己的表兄妹们也记得小姑婆的生日,赶来拜寿了,但不知是哪个惹得她这样高兴。
刚一敲门,楚峥岩就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扬声应道:“来啦。”
院门打开后,一打照面的两人都愣住了。
“汤一品?”
“楚峥岩!”
你怎么来了(在这)?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院里的楚沛听到侄孙的声音,说道,“俗赖子,那是我侄孙,让他进来吧。”
俗赖子?这是个什么名字?楚峥岩从汤一品身边经过时,留给汤一品一个疑惑的眼神。
进了屋,楚峥岩先规规矩矩地站好,给楚沛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小姑婆在上,侄孙峥岩恭祝您生日快乐!愿您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
然后又将傅抱石的画送上,“爸妈在国外回不来,说一回国立刻过来给您赔罪。这是爸妈的一点心意。”
老太太抱着画喜滋滋地摩挲了好一阵,笑道:“他们的心意?我那个侄儿只知道数合同上的零,哪有这样的好眼光,一看就知道是你选的。费了你不少银子吧?”
“我是借花献佛。刷我老爸的钱,一点儿也不心疼。”
待楚沛欣赏完画后,站在一旁的汤一品忙接过画,替她把画拿到墙上挂好。
事毕,也站到楚沛面前,笑眯眯的行礼道,“原来今天是奶奶的生日啊,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好准备个礼物啊。我在这里祝奶奶生日快乐!健康美丽!今年二十,明年十八!赶明儿给我当妹妹!”
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楚沛年逾六十,可也是女人,祝她年轻美丽的,哪有不开心。只笑呵呵地指着汤一品道:“瞧她这张油嘴!”
楚沛又叫汤一品去泡了大红袍端来,三人方坐下聊天。
楚峥岩见汤一品出入房间熟门熟路,不禁疑惑问道:“小姑婆,你怎么会认识汤一品的呀?”
“这个俗赖子,你也认识吗?”
“她是我同事,我们公司法务部经理。”
“你们单位的?还经理?”楚沛啧啧道,“那你们单位的人事部门该好好检讨一下,怎么能让这种赖皮鬼当经理。”
汤一品忙靠过去捂住楚沛的嘴,“奶奶,你可别乱告状,楚峥岩是我的大领导,你跟他告我的状的话,他会给我穿小鞋的!”
楚沛笑着一把将汤一品的手拉开,“该!我早就想找你们领导告你的状了。没想到你跟小岩竟然是一个单位的,幸亏今天碰上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楚峥岩在心中暗暗称奇。
在他的印象中,年逾六旬的小姑婆常年在国画中浸淫,总有一种严肃端方的大家风范。虽然从不疾言厉色,可说话行事始终透着冷淡自持,不易亲近的味道。
就连家中最无法无天的三表哥,看到小姑婆也立刻凝神敛气,老老实实的。汤一品怎么竟然可以像扭股糖似的挂在她身上,还敢捂她的嘴。
看来小姑婆叫她“俗赖子”倒不是讨厌,而是像是“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般的亲昵了。
楚峥岩不禁越发好奇,“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
楚沛端起茶盅,吹开上面的浮茶,慢悠悠道:“说起来,最该怪的就是关山那小子。”
“关山?就是书画研究所的所长,您的得意门生?”
“是啊,那小子不知道着了俗赖子什么道,竟就把我的地址告诉她了。从此我的安静日子就没了,她隔三差五地来烦我。”
“汤一品总来找您干什么?求您的画吗?”
“要是这么简单,我老早就画几笔把她打发掉了。”
汤一品在一边陪着笑,“也不很麻烦。就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孩子特别喜欢国画,而且从小学画,功底十分扎实,各种大奖拿到手软。最关键是人家孩子又好学又谦虚,性子跟您的这位侄孙是一样的,可乖了。如今上了大学,想要更上一层,她父母也不想耽误了好苗子,加上那孩子从小就仰慕奶奶,不对,仰慕楚先生您,您就收她做徒弟吧。”
“又来,又来!”楚沛连连摆手,“我听得耳朵都要冒油了。”
至此,楚峥岩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小姑婆为什么为难,因为小姑婆在六十大寿那一年就宣布收山,不再收徒。
虽然当时在宣布的时候只是在家宴上,但近些年来还想要拜在她门下的人如过江之卿,都被她婉拒了。没想到,汤一品找来,也是为了此事。
楚沛继续说道,“小岩,你不知道啊。自从小半年前被这家伙找上门,我的苦日子就开始了。开始吧,我是没想让她进门的,可她每天下班后就跑到院子门口站岗。那时候天热啊,我吧,就爱到院子里的树下乘乘凉,偏让她从门缝里瞧见了,就蹲在门口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比五百只鸭子还聒噪,直蹲到半夜三更才肯走。
周末就更不得了了。整天的立在那里,像个门神一样,搞得经过的邻居都指指点点的。我出去买菜她也跟着,我出去遛弯儿她也跟着,跟个小赖皮狗有什么两样?
大概是过了三个多月吧,有一天她又跟着我打完太极回来,突然下起暴雨,我心一软,就让她顺着院门挤了进来。从此,引狼入室的苦果就该我老太婆自己咽了。时不时跑过来蹭饭吃,还总是掐着饭点儿来,等我做好了伺候她。”
汤一品在一旁笑得贼兮兮的,“所以说有一位伟人曾经曰过,追女人最最重要的就是脸皮厚。”
汤一品拖长了声音说道,“何况像奶奶这么心慈的人, 怎么忍心让我为您风露立中宵?再说了,我有帮忙洗碗呀。”
楚峥岩也笑道,“原来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呀。”
“她有什么精诚?”楚沛嗔了汤一品一眼,“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丫头,半点慧根都没有。你以为我为什么叫她‘俗赖子’呀,除了赖皮之外,还忒俗。”
楚沛便接着讲起了跟汤一品的一件趣事:
那是十月间。院子里晚熟的葡萄也到了最后一季了。
晚饭后,汤一品洗完碗出来,看到楚沛在厅堂里对着院子里的葡萄画画。不多一会儿,一副水墨小品便跃然纸上。
楚沛画完,余兴未了。把纸笔递给汤一品,让她对着葡萄藤也画一副试试。
楚峥岩插嘴道,“汤一品你好大的福气,小姑婆让你画画,一定是想指点你一二。你有没有好好画啊?”
“她可画得好,”楚沛没好气道,“藤啊,叶子啊,画得大大的,葡萄串画得小小的。我开始在远处还没看出什么问题来,等我走近了一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哪里有画什么葡萄,她画的分明是一挂挂外圆内方的铜钱串儿。”
汤一品不服气地辩道,“不是您说要笔随意动,心里怎么想,手就怎么画吗?”
“妙啊,”楚峥岩想着汤一品笔下的“葡萄图”,拊掌笑道,“小姑婆,您是没有领会到她画中的深意啊,她的画并非是画葡萄,而是一幅自画像啊。”
“这话怎么说?”
“我听人说过,汤一品在大学时候的外号就叫'钱串子',您想想,这不是自画像又是什么?”
“难怪,难怪,看来我是错怪她了。”楚沛忍着笑做恍然大悟状。
汤一品瘪着嘴道,“我的黑历史你倒知道得不少。”
聊了一阵,汤一品突然站起身,“楚峥岩,你陪奶奶好好聊聊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俩了。”
楚沛诧异道,“怎么?这么早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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