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峥岩并不急着说话，好像故意给她时间消化这个消息。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双手抱胸，像是志得意满地看着猎物垂死挣扎的猎人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你昨天晚上是，故意的？”想到他当时突如而来的热情，汤一品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后悔当时傻乎乎的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怎么？觉得生气？我还以为你也很喜欢呢。至少，昨天晚上你的表现，热情如火。”
他轻佻的话语让本来全身在一阵阵战栗的汤一品反而沉静下来，“为什么？”她的声音像严重脱水的阔叶植物，干巴巴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也许可以说是日行一善吧。”
汤一品死死地抓紧床单，牙齿快咬出血来。
楚峥岩却好像没有发现似的，摊开手，自顾自的说着：“你不是很喜欢我吗？确切的说，喜欢我的好皮囊，这具对你而言，颇有有吸引力的男性肉体，所以，我成全了你，你难道不是应该感谢我吗？”
“难道，你以为我，我喜欢的只是你的外表？”汤一品不可置信地问道，“没错，外表是你的一部分，但是，却绝不是全部。难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点都感受不到吗？”
“心意？哼！”楚峥岩冷笑一声，“汤一品，你有心吗？对男人，对你自己，你除了肤浅地看中那所谓的外貌，你在意过过一丝一毫的内涵吗？
别忘了，昨晚我问过你，如果我胖到200斤，你还会喜欢我吗？这么快就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了吗？你可是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你不会。”
“那不过是一个假设性的问题而已，你为什么非要用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假命题来证明我有罪呢？”
“根本不可能存在吗？万一它就是真的呢？是已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呢？难道就从来没有一个胖子喜欢过你，当过你石榴裙下的炮灰吗？”
楚峥岩突然声音变得嘶哑，一步步逼近汤一品，可他眼中布满血丝的样子，却像他自己被逼到悬崖。“你难道忘了，被你当众唾弃嘲弄的那个叫做胡岩的胖子吗？”
“胡岩？你怎么认识……”
汤一品的话还没说完，剩下的半截话却咽回了嘴里。像是一道闪着金光的霹雳，猛然划开了她脑海中层层叠叠的乌云。
直到此时此刻，许多以前被忽略的奇怪感觉，莫名的巧合，就像一副破碎的拼图，终于拼成了它本来的面目。
胡岩，楚峥岩，名字里都有一个“岩”字。
楚峥岩也跟胡岩一样，可以娴熟地同时使用左右手。
上次一起回她老家时，楚峥岩说曾经在S市住过。哪里是仅仅住过，他根本就是在S市读的书。
还有，第一次跟楚峥岩的好朋友见面，陈思语和慕少言的表情就怪怪的。尤其是陈思语，根本不是第一次应酬见到一个新朋友的样子，而是老早就听说过这个人，今天终于见到了时夙愿得偿的表情。
这也就解释了慕少言为什么会看自己不顺眼，要多方刁难了。
他是楚峥岩的老朋友，也就有可能知道那一段过往，所以他导一出闹剧，是为了替老友出气，更是不会允许她汤一品还对楚峥岩有非分之想，直接断了她的后路。
原来是这样的孽缘。汤一品的心中，既想微笑，又想哭泣。
难怪。
难怪她后来第一次在温泉里见到他时，会冲口而出，“你看上去有些面熟，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当时林芳菲以为她是在用老套的招数来搭讪帅哥，连她自己也以为不过是口花花的开着玩笑而已。
原来竟然不是。
也许他的身高样貌都变得跟以前的胡岩判若两人，她的眼睛骗了她，她的脑子忘记了他，可是，她的心里还留着痕迹，悄无声息地认出了他，以至于自己会对他忍不住的想靠近，想亲近。
“你是胡岩。”不再有任何怀疑的，她轻轻说出一个陈述句。
“没错。我就是那个让你在我体积庞大的身躯上都无法找出一丝一毫喜欢的地方的胡岩。”他咬着牙提醒她。
看着她的脸，在猜到自己的身份前后，变换了好几种不同的神情，可是他仔细端详着，她的各种神情中混合的脸上，唯独没有歉疚。
这个认知让他感觉到愤怒。事隔这么多年，就算再骄横的小女生，也多少应该变得成熟一些吧，面对旧年曾被自己狠狠羞辱的男生，难道心里不该有一丁点的抱歉吗？
他并不奢望什么，只要她肯放软声音，对自己说一句对不起，他也许就会心软。
可是，他还是估错了她。
她不仅道歉，连一丝羞愧的表情都懒得奉送，反而抬首轻声问一句，“所以你如今是专门回来报复的吗？”
“我没那么闲！”楚峥岩硬声呛了回去。
“恨人是件很耗费心力的事情，对不值得的人，花时间花力气去恨她，是抬举了她。我没有美国时间做这种无聊的事。”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汤一品。
“那你怎么这么巧跟我同一间公司？”
“怎么？还怀疑我？冤家路窄！我们班的大才女不可能连这个词都不晓得吧。”
“是，”汤一品终于点点头，似乎语带深意，“不是冤家不聚头。”
“何况，咱们俩之间，是谁先要追的谁。”楚峥岩并不放松，“我本来早就把你忘了，就当胡岩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就做两个陌生人都好。
可是你，偏偏又一次跑来纠缠，许是瞧上了胡岩脱胎换骨后的外表，许是看中了楚峥岩执行董事的位置，真当自己是女凯撒大帝，I come, I conque.任何你看中的男人都是你的裙下之臣吗？”
汤一品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惨淡的神情，望着楚峥岩，“你虽然话中说是两两相忘，但你的语气中似乎仍然对当年的事多有怨怼，如果你想要我为当年的事说对不起的话……”
“不用！”楚峥岩被汤一品的话伤害了，好像是他在求她道歉似的，虽然结果一样，但姿态那样的难看。
“你完全不用道歉，我只想相忘于江湖。想来，我并没有做过任何故意引起你的错觉，进而让你产生非分之想的行为吧。是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格，让你选择在全公司人都在的时候，不负责任的扔下重磅炸弹，扰乱我平静的生活。”
这大概算是冥冥之中奇妙的报应吧。难怪都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当年胡岩的公开表白，遭到了她无情的奚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想得到如今她高调示爱的对象竟然恰恰就是当年她拒绝过的人。
虽然明知不合时宜，但是汤一品却真有对着老天爷的戏弄苦笑三声的冲动，“看来不用你动手，老天已经替你惩罚过我了。”
“你应该谢谢我的手下留情。”
楚峥岩说得没错，相对于汤一品的决绝，楚峥岩的回敬实在客气得很。
“既然如此，你昨晚的举动又是为什么？”汤一品绕不过心里的那个坎，重新回到最初的原点。
“没错，最开始我的确打算把胡岩永远埋葬在过去就好了，像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个人。人们就不会再记得那个愚蠢的，喜欢上根本不值得喜欢的女人的胖子。是你一再的骚扰，不仅是我，还有周颖原本平静的生活。”
“对！你说的都对。如果我知道你就是胡岩的话，我一定不会做那么多蠢事的。”汤一品的脸色慢慢黯淡下去，“我的确对不起周颖。”
“你不用假惺惺的提周颖的名字，为了你这样一个女人，我竟然几次三番地去伤害周颖，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悔。”
“你？伤害周颖？”楚峥岩的话让她心生疑问，“难道说后来你……”
“没错！”楚峥岩气恼地扒着自己的头发，“没想到一个人竟然可以两次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吧。十多年后，我竟然厚颜无耻地把胡岩受过的伤害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再一次被同一个女人动摇，诱惑。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汤一品无力地揺摇头。
“可是我忘了一件事情，”楚峥岩的眼中突然流露出鄙薄的神情，“那就是，”他一字一顿地说，“狗永远改不了吃屎。”
汤一品的脸上逐渐失掉了颜色。
“我曾经自作多情地为你开脱，说你当年那些锥心之语，不过是小女生的骄傲不懂事。时过境迁，人总会成长。
但你却不是，依然嚣张，刻薄，随心所欲。你依然轻浮，浅薄，嘴上说着喜欢我，但只要条件更好的男人一出现，你就马上蝉过别枝，没有一丝的犹豫。”
楚峥岩摇摇头，“别再提起你的那一套拙劣的说辞，你不知道吧，少言早就料到你会拿他和思语的事做文章，已经提前知会过我了。很遗憾，我不会再傻乎乎的被你骗了。”
汤一品的心在慢慢下沉，一点一点的，飘飘荡荡的，毫无着落地下沉，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空得让人心慌。
原来他心里的误会已经那样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