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佟霜正要熄灯,叶禄安推门进来了。
离珠看了看,识趣地退下。佟霜却是有些呆愣,她没想到叶禄安此时会来。
反应过来,他已近在眼前,叶禄安小心地抚摸着她脸上的伤,语气温柔如羽落:“疼吗?肯定疼吧。”
“擦了姐姐带来的药,已经好多了,只是有些痒。”佟霜轻轻靠进他的怀里,小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对不起。”叶禄安突然开口。
“……”佟霜沉默,她曾见过叶禄安给一些老板说抱歉,也听他和自己开玩笑说:“对不住啦,我的姑奶奶!”
而这种语气的抱歉,还真是第一次。
“我以为,只要我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我就能得到更多;我以为,我得到更多,就能给你最好的……可如今,我连多陪陪你都成了奢望。”
佟霜听他这么说,心里也疼,却还是笑道:“禄安,你信我,将来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霜儿,你放心,你会过上好日子的……”叶禄安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对自己也不信任,只把佟霜越抱越紧。
佟霜吃痛,但她仍尽量反手抱住面前这个男人,她知道他哭了,她也知道作为男人,他不允许他在自己面前哭。
风已经停了,窗外不时传来陆府家丁巡夜的脚步声。
佟霜小心地给叶禄安盖上被子后走到外面,见卓言和离珠都已歪在桌边睡着。
她先将卓言唤醒,让他去里屋待着不能出声,才又将离珠叫醒,让她回房里休息。离珠揉揉惺忪的眼,打着哈欠走了。
“你出来吧。”佟霜冲里面道,卓言一脸疑惑地出来,问:“霜娘是有什么事问吗?”
“嗯,我且问你,跟着你们来的那个姑姑是谁?”
“啊?”卓言以为佟霜这是不放心自家少爷,忙笑道:“霜娘是说沁香姑姑?哦,一个丫鬟中的老人罢了。”
“只是一个丫鬟?为什么禄安还要把她带来呢?”她清楚记得,当日那位沁香姑姑下马车时,叶老夫人脸色大变。
“嗯……”卓言努力回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要说她特殊的话,大概是她是作为贴身丫鬟和林夫人一起进的叶府。”
“一起?”佟霜思索一番,又看看卓言,想到不能再多问,便笑道:“我不过也是好奇罢了,这事还请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显得我爱猜忌。”
“卓言明白,”卓言笑道:“霜娘也是太紧张三少爷了。”
如此,才让卓言去睡了,佟霜带着心事回到里屋,看着叶禄安出神。一个贴身丫鬟,即使对她再怎么感恩,没理由带到这里来惹叶老夫人不高兴……
这厢的叶禄生和曹良瑟也没睡下,叶禄生将明儿一早要带的东西都收拾打包后,让卓圭带到偏房安置好。
曹良瑟不放心,又问:“可带足了衣裳?南方虽不比这里冷,但也不得不以防万一。”
“你呀,”叶禄生冲她无奈笑笑,宠溺地摸摸她的头道:“还没做娘呢,就变得比老婆婆还啰嗦了。”
“哼!”曹良瑟佯装生气,把头撇开道:“我真是爱管闲事,白操心。可怜我一心为着你,却被你看轻得很。”
“好好好,我答应你。”叶禄生过去坐下,在她后面诚惶诚恐道:“瞧瞧小生这张臭嘴,又惹你生气啦。”
“老大不小的了,还称自己小生,你也不害臊?”到底曹良瑟自己绷不住,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还是不免担忧道:“此行遥远,你身边除了卓圭也没个得力的人伺候,我实在放心不下。”
“哎,”叶禄生笑道:“我只不过去看舅舅如何做的有样学样,插不了手的。”说罢,突然咳嗽几声。
曹良瑟忙给他顺背,抱怨道:“也不知是几时染上的怪病?”
原来,叶禄欢回国曾与叶禄生饮酒,就是当夜叶禄生受凉,一直咳嗽伤了肺。后害怕叶老夫人怪罪,便一直瞒着,哪里知道就此郁结,成了轻度肺炎。
“话虽如此……”曹良瑟又蹙起眉峰道:“你一定要记得,不要逞强,把自己的身体健全放在首位。”
叶禄安搬过她的肩膀,认认真真道:“我听你的,一定把安危放在第一位。”
“嗯。”曹良瑟让绮罗把门掩上,对叶禄生道:“明日大早就要赶路,然后就是乘船南下,劳累得很,你快歇着吧。”
“好。”叶禄生依言,自己就要脱鞋上床,曹良瑟伸手推他一把。叶禄生莫名其妙,看着曹良瑟低垂的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让你歇下,是因为你要出远门。”曹良瑟缓缓道:“但既然要出远门,哪里会只有我一个人担心牵挂你?”
“你是说……”叶禄生晓得她在提沈芸,果然曹良瑟点点头,道:“你快去吧。”
叶禄生想了想道:“的确该去见见她的。”
如此,便从曹良瑟处离开,往沈芸屋里去了。
沈芸哪里知道叶禄生要来,早早就歇下了。还是海棠听到声响,急急过来看门。
“不用叫醒她,我去看看她就可以了。”叶禄生小声道,海棠点点头,悄悄点了几只蜡烛照明然后退下。
沈芸屋子里有一股好闻又熟悉的味道,似大雪中怒放的梅花,清冽而雅致。叶禄生暗暗赞叹,把目光放在桌面锦盒里的香料上。
当年沈芸主仆二人被有心人装作妙人的鬼魂吓过之后,睡眠就一直很浅,如此,一听见叶禄生的几声咳嗽,立刻就惊醒过来。
见叶禄生研究自己的香料,沈芸脸色一变,立刻下床来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叶禄生轻轻扶住她,笑道:“想着就要走了,来看看你。”
沈芸听此,心里一喜,道:“原来如此,刚刚我睁眼看见你就在眼前,还以为是在梦中。”
“说笑了,”叶禄生替她把额前的发捋到耳后,带着歉疚道:“我确实对你不够上心。”
“你刚刚还怪我说笑,你又何尝不是说笑?”沈芸顺着叶禄生的手臂靠进他的怀里,道:“如今大少奶奶有了孩子,理所应当的该多多关注的。”
说到孩子,叶禄生想起当年那个还未见天的胎儿,不禁感伤道:“若是当年不出意外,我们的孩子应该会跑了吧?”
沈芸也是心里一抽,却还是忍住泪道:“都怪我,没那个福分。”
叶禄生不愿再提这个话题,便指着那些香料道:“我觉得你的那些香料很不错,既然我要走了,你送我一些,就当作一个念想。”
“不行!”沈芸脱口而出,自觉失言,便笑了笑道:“这是女人用的香,虽然这香本身不分什么男女,但你既然要出去,让外面的行家清楚了却又免不了笑话你。”
叶禄生点点头,笑道:“没事,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的。”
“不过,你若是想要……”沈芸起身从衣柜里抱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来都是自己绣的香囊。
她一个个地抚摸着,柔情似水道:“这些荷包,有的是这几日绣的,有的早些年就绣好了……有自己闲暇时绣的,也有去请大少奶奶教着绣的……一共二十个,都是为你绣的,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哪里管的着荷包好不好看,就这一番用情至深已让叶禄生心生触动,他捡起一个宝蓝色的,交给沈芸道:“你帮我带上。”
沈芸接过,轻轻给他拴好了道:“好看。”
“我也觉得。”叶禄生细细地抚摸这荷包上的花纹,道:“你很用心。”
“我不比其他人聪慧,也就只能在这些琐事方面用点心思罢了。”沈芸也笑,将木匣子收好,趁机将锦盒中的香料也收了。
她正要和叶禄生说话,却被他一把抱起,往芙蓉榻上走去。
红烛躲闪,红云翻飞……喘息间,她听到枕边人在她耳边低语:“芸儿,为我再生一个孩子……”
她用力回抱他,心里却有一个人在大喊:“不会啦!不会啦!你再也怀不上的!”
次日,沈芸醒来时,叶禄生已经不在了。
海棠进来服侍伺候,她问:“大少爷还在府上吗?”
“自然在的。”海棠将漱口用的杯子递过去道:“大少爷说让你再多睡一会儿,他去给老夫人请辞。”
沈芸这才急急忙忙地换好衣裳出去了。
陆家对此行很看重,听说是要和洋人先生合作。陆老爷曾苦笑道:“没想到我陆家几百年的家业,如今也不得不和洋人挂上干系。”
陆老爷和叶禄生先后上了马车,曹良瑟在绮罗交代几句,又让绮罗把一张信笺纸带给叶禄生。
叶禄生接过,好生收好了,又道:“都回去吧。”
如此,马车开动,渐渐淡出众人的视线。
叶禄安心中仍是不快的,叶禄英看了他一眼,他早说过佟霜和他在叶家的前途,他只能选一个。
王夫人脸上皆是着急担忧,她好几次看着叶老夫人,却都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着急担忧,自然是收到了王品梅的信,她说,王老爷如今危在旦夕,王家甚至也不保……
正巧,芮喜扶着叶老夫人回屋。眼见沈芸和曹良瑟都被乔氏带走,王夫人连忙跟着到叶老夫人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