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陶先生说罢就要离开,秀婉一急便叫住了:“先生,我昨天看了一段话,不甚明白,可否为我讲讲呢?”
“秀婉姑娘请说。”陶先生停住步子,侧身笑问。
秀婉不过是为了将陶先生就下来,谁知道陶先生会这么一问,如今临时却也想不起什么,只还记得曾听不少人念过的一两句诗词罢了,思索一番,秀婉念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陶先生听得,脸上却已是带了笑容,笑道:“这是一首先秦古歌,刘向的《说苑》里便有详细记载,不过秀婉姑娘突然为为这个苦闷,想来,秀婉姑娘是有倾慕之人了。”
其实秀婉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一句,便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因此脸颊也就慢慢红起来,又加上陶先生这么一说,她更是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陶先生看穿了,她有些慌乱地四下望了望,快步跑了出去。
陶先生无奈地摇摇头,收拾好书本,也往自己屋内去了。
这些小动作都被叶老夫人看在眼里,佟霜笑道:“若是秀婉知道是老夫人在背后一手撮合,指不定要怎样谢恩呢。”
“唉,这孩子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为她做点事也算是补偿她。”叶老夫人眯着眼看秀婉随着陶先生一笔一画得写字,嘴角不由微微扬起。佟霜劝道:“既然如此,老夫人何不直接将话挑明说了,早日成全他们才是。”
“不,”叶老夫人摇摇头道:“这件事咱们不要去打扰,看秀婉自己的吧。”
佟霜笑着说是,又感叹道:“我也知道秀婉姑娘在陆府便落了眼疾,也真是遗憾。”
叶老夫人随意“嗯”了一声,然后她又道:“若是芮喜还在,我也该为她寻一个婆家了。”
甫一听见“芮喜”二字,佟霜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跟着老夫人叹了口气。
这时,叶老夫人抬头看着佟霜,问道:“如今,你可以告诉我,芮喜的死究竟是何人做得了吧?”
佟霜一诧,又见叶老夫人不像是在开玩笑,只得幽幽地叹了口气,后又跪下道:“若是老夫人如今要治我的罪,霜儿甘愿受罚,只是此事与禄安是无关的。”
“你是承认你知情了?”叶老夫人低声问道:“我还记得你曾在我面前赌咒,我当时还被你吓了一跳。”
佟霜垂首道:“为求自保,一个赌咒又有何难?”
叶老夫人让她起身,挥退了一边伺候着的下人,她也不看佟霜,只慢慢说:“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好让芮喜瞑目。”
佟霜说了,包括她拉拢离珠、与沈芸结盟、帮助沈芸毒害曹良瑟……她说完之后瘫坐在地上,这些事情,午夜梦回之际也是她的心魔。
“我就知道,凭沈芸一己之力怎么能骗过我的眼睛。”叶老夫人勉强一笑,又感叹道:“只是为何是离珠杀了她?芮喜那孩子处处偏袒包庇离珠,却是落得这个下场。”
佟霜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道:“都是可怜人罢了。”
叶老夫人点点头,让佟霜退下,她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佟霜出门,叮嘱门外的丫鬟好生留意着,这才满心纠结着离开。她以为叶老夫人是要罚她的,如今,拍着自己的胸口,她越来越看不清叶老夫人了。
眼瞧着天气一天天冷起来,陶先生仍是穿着夹衣来给叶寿珏上课,当时窗户敞开着,冷风一灌进来,陶先生便狠狠地咳嗽了几下。
秀婉看在眼里,悄悄将窗户关了,又吩咐下人去备甜汤,自己将蜡烛多点了几根。
陶先生感激地看了秀婉一眼,也叫叶寿珏先休息一会儿,自己和秀婉在一边闲谈。
这时下人端了甜汤来,秀婉先给叶寿珏盛了一碗,叶寿珏接过,却是端着走到陶先生面前,一拜道:“请先生喝。”
陶先生一愣,片刻后一笑:“我若是不接倒显得我不知礼数了。”秀婉赶紧又盛了一碗,笑道:“小少爷,这儿还有呢。”
叶寿珏笑着端起碗到一边去了,秀婉还坐在案边,抬起头看陶先生,陶先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将碗放下了,问:“秀婉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秀婉扭捏半天,就是开不了口,陶先生也摸不着头脑,只耐心地等她说完。谁知秀婉问不下去了,急得抿了抿唇,还是往叶寿珏那边去了。
等下午收课的时候,秀婉还是躲在后屋不肯出来,陶先生冲着里面一拜,跟着叶寿珏一起出去。
“先生,”叶寿珏仰头问:“你为什么不成亲呢?”
陶先生紧了紧衣领,摸了摸叶寿珏的头,笑道:“小小年纪,你怎么就在问这些了?”
叶寿珏叹口气,颇有种少年老成的样子道:“我也不想问,只是看着秀婉姐姐这样太辛苦罢了。我娘他们都说,秀婉姐姐爱慕先生你呢。”
陶先生摆手笑道:“我陶某一介布衣,出身草莽,有什么值得爱慕的,小少爷不要说笑了。”
叶寿珏还想说什么,佟霜却已是过来接他了,他欢笑着冲自家娘亲怀里跑过去,佟霜过来给陶先生道谢,又冲着后面看了看,笑问:“怎么不见秀婉姑娘呢?”
陶先生也不知道,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佟霜拉着叶寿珏,小声道:“先生虽然是个传道受业解惑的,有时候也不防想想自己的事。”
陶先生一拜,送走了佟霜,自己又往书房看了一眼,只依稀看见一道淡绿色的身影,他好像记得自己说过:“秀婉姑娘很适合淡绿色的衣裳”,不想她却是上心了。
但是,自己有什么资格得到她的爱慕呢?他若不是碰见叶府的恩德,或许还在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如今虽然人人都尊称他一句“先生”,可自己还是出手尴尬,他又想起之前几桩婚事,女方都是因为他太穷而回绝了,何况秀婉是叶府得脸的丫鬟呢?兴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吧,他这么想着,苦笑地摇摇头,去了。
寒夜风紧,秀婉伺候着老夫人躺下后,出来冲外屋的几个丫鬟小声道:“你们找个人出来,今儿就歇在这里,小心看着老夫人。”
说罢,秀婉取了披风往自己屋里走去。秀婉的居处是之前沈芸屋子的别院,僻静也不大,秀婉见四下无人了,才点了灯,拿起藏在衣柜里的半成品的棉衣。
秀婉眼睛本是不好的,她虚着一双眼穿好针线,举手投足都很是温情。她手里的活计自然是为了陶先生,她心疼他少有驱寒的衣物,恰好叶禄生和叶禄安做衣服的料子还有剩,叶老夫人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总是全都赏了她。
她缝制累了,不得不抬起手来揉了揉脖子,她听见窗外寒风作响,心里却是暖的:“多好的料子啊……”
这样紧赶慢赶过了十来天,秀婉终于熬夜将棉衣最后一个口袋缝好,她将衣服用麻布小心包好了,打算等陶先生为叶寿珏上完课就给他送过去。
谁知府上要买一些东西,叶老夫人担心这些个新来的不会买,也只能差秀婉去,等她提着篮子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辛苦你了。”叶老夫人让她喝口热茶,秀婉谢了,又道:“这大冬天,就是黑得快,我这才出去不久,回来路上便已经看不大清楚了。”
叶老夫人面露愧疚道:“也怪我忘了你的眼睛,再来,我竟不知道要用这么久的时间。”
秀婉笑着摇头,又听叶老夫人问:“秀婉,你对那个陶先生是个什么看法?”
秀婉没料到叶老夫人突然问起这个,自己想了想便如实回答:“陶先生挺好的,饱读诗书又有文采,关键他是很有骨气的……”她这样说的时候,侧头看见叶老夫人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她羞红了脸便说不下去了,叶老夫人便道:“看你这么夸他,想来是对陶先生上心了,那么这样,我做主让你嫁给陶先生可好?”
秀婉羞赧地退开几步,道:“好好的,老夫人怎么打趣起我来了?好歹秀婉出去忙活了大半天,没想到回来还要听老夫人取笑呢。”
叶老夫人笑而不答,秀婉便吩咐下人端来热水伺候她洗脸泡脚后睡下。
屋内的丫鬟提着灯笼送秀婉出去,半路道:“真是好冷,这还不是大雪天气呢。”
秀婉回头笑道:“你把灯笼给我,快快回去歇着。”那丫鬟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秀婉却是抢先一步拿了,道:“你走吧。”说罢,自己提步走了。
回到屋子,秀婉一眼看见搁在床上的麻布包袱,将灯笼小心放好,过去捧起那个包袱出神。
夜里寒气冷不防让她一颤,她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起身提起灯笼又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