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过着,大年初一还是来了,叶禄生用这些日子挣得钱,勉强凑齐了鸡鸭鱼肉,秀婉和卓圭去厨房忙碌了一下午,入夜的时候,热气腾腾的菜都端到叶老夫人屋子里来。
叶禄生还烫了一小壶酒,一人一杯注满了,笑道:“新年好呀。”
叶老夫人端着酒杯,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好的?当下的样子,还有什么盼头?”
“老夫人快别这么说,”秀婉道:“大少爷前儿跟我说了一个词,我今儿也说给老夫人听,否极泰来!”
叶老夫人脸上微微有了笑意,这才举杯道:“那就大家都新年好,也是该高兴一次。”
饭吃毕,后院的燃起了烟火。
叶老夫人笑道:“往日他们没日没夜的闹腾,真真是吵得我睡不着,可今日却觉得热闹热闹也好。”
叶禄生点点头,他有些醉意朦胧了,卓圭腾出一只手来扶他。
“大少爷不要喝了,小心明儿一早,脑袋疼。”秀婉假意要去抢叶禄生的酒杯,不料叶禄生却是突然无奈一笑,道:“也罢,少喝些也好。”
秀婉以为是自己扫了叶禄生的兴致,立刻觉得有些不好,正要请罪呢,却是有人在敲门。
卓圭将叶禄生扶着靠在案上,打开门一看,却是穿的喜庆的霏霏先一步冲进来,一进来便软软地抱住叶老夫人,只喊:“姥姥。”
乔氏带着灵儿站在门口,入画手里提着一只食盒。乔氏笑着嘱咐:“霏霏,小心些,仔细摔着。”
叶老夫人笑着搂住霏霏,笑道:“霏霏吃饭了吗?”
霏霏看着叶老夫人,又看了看叶禄生,奶声奶气道:“霏霏想阿玛和姥姥。”乔氏在一边坐下,笑道:“可不是,明明今儿中午见过,可这一到了饭桌霏霏便要找你呢。”
霏霏睁着大眼睛问:“姥姥,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叶老夫人听此,见乔氏脸上突然有些不好,只得勉强笑了笑:“桌子太小,人坐不下。”
当下四下无言,灵儿觉得不舒服,拉着霏霏去一边玩了。叶老夫人望着乔氏笑问:“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瞧我,都忘了!”乔氏笑笑,回头叫入画将食盒打开,却是一大碗汤圆:“霏霏吵着要见你,我便想着,煮些汤圆过来,也算我代表陆府的一片心意。”
“你不必为陆府说话,”叶老夫人不接那汤圆:“你放心,我也不怪陆府,他们肯收留我两娘母我便很感谢了。哥哥他们怎么想的我也知道。如今我的确是一贫如洗,叶家大势已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乔氏听着,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回应,只得将碗往秀婉面前推,秀婉哪里敢要?只微笑着摇头。气氛又尴尬起来,还是有些醉醺醺的叶禄生突然坐起来,端过汤圆:“那就我吃,陆家是娘你的娘家,怎么说是‘人在屋檐下’?嫂嫂,霏霏劳烦你费心了,若是她今后再说错话,你大可放心教训她。”
乔氏暗暗松了口气,终于笑起来:“霏霏乖巧懂事,我可舍不得教训!”
又说了会子,乔氏才带着两个女娃离开。灵儿已经睡着了,入画小心抱着,叶禄生蹲下来,看着霏霏,温和道:“乖乖跟着舅母回去,记得,一定要听话,知不知道?”
他看着她的眼睛,硬生生让霏霏觉得害怕。
秀婉送走乔氏,卓圭也退回房为叶禄生铺床。
“禄生,你变了。”叶老夫人看着那只叶禄生用来吃汤圆的碗,突然笑了笑。
叶禄生苦笑道:“怎么说,我也得保护好霏霏。娘,你说,我如今才开始计较这些个人情世故,是不是晚了些?”
“不会晚,禄生,”叶老夫人的眼睛比平时都要明亮些:“我很欣慰。”
夜已经很深了,后院那群人也停止了喧嚣,叶老夫人打了个呵欠,目不斜视地往里屋走去。
几日后,难得出了个好太阳。
秀婉抱着几床过冬的棉被往外走,笑道:“老夫人,我把它们抱出去晒一晒,你有事就叫我。”
叶老夫人答应,在屋内待了会子,又看到秀婉正在缝制的荷包,顿时起了好奇心,随意捡一个起来看看,听到秀婉从外走进来:“老夫人……”
她仔细看着那些荷包,然后选了两个绣着花朵的,笑道:“秀婉,我觉得这两个蓝底玉兰花和白底牡丹的很不错。”
“妹妹好雅兴!”这个声音,叶老夫人惊得掉了手里的物什,她心里暗道:“果然还是来了……”
于是她也浅浅笑着抬头看过去:“哟,陆夫人好呀。”
陆夫人外身着暗黄加绒的刺绣滚边的锦缎褂子,搭了灰鼠皮制成的防寒衣裳,头发细心地绾了高髻,几根金钗很是抢眼。
“妹妹怎么这样生分了?”陆夫人笑意盈盈地过来,也想看看那些荷包,叶老夫人却是抢先一步扯过一边的碎步盖住,冲秀婉道:“还不快收下去,只做了一半的东西实在上不得台面!没得伤了陆夫人的清见。”
秀婉过来,一一收了。陆夫人只得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叶老夫人自己坐了,也不说让陆夫人坐下:“我这儿没什么好茶,恕我招待不周了。”
“你我何需如此客气?”陆夫人笑得大度,自己坐在一边,问道:“妹妹可是怪我了?”
叶老夫人看着梁上的雕花,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话从何处说起?”
“我知道你暗地里怕是恨我得紧,”陆夫人也往后院看了看:“不过你也要知道的,如今的大清早已是被这些人占领了。若不是老爷求来这位大佐,恐怕如今我的下场比你更惨!这群东瀛人疑心比谁都重,也比谁都残忍,若是他们瞧见你们,指不定要逮着老爷问个明白;所以我不能将你们的来历告诉他们,我决不能让陆府因为你们受到威胁。”
“我知道的。”叶老夫人仍是不看她。
“呵,你知道什么?”陆夫人突然激动起来,她撑着二人面前的木桌,她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前阵子,那里面有个太君非要我府上一个丫鬟陪他去房里喝酒,那小妮子吓得不肯,挣扎中不过是推了那人一把,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看陆夫人这个模样,叶老夫人心里不由也一颤,果然又听陆夫人说道:“他就掏出***枪来,我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那小妮子就满脑袋的血倒在了我面前……当时我若是再走近一步,是不是我也得死了?”
叶老夫人沉默,见陆夫人已是吓得流下眼泪来:“你根本就不知道,或许你觉得我这样无情无义,但是陆流芳,我所做的不过是当年你对陆府做的十分之一!”
叶老夫人晓得她在说什么,当年朝廷颁发政策鼓励自己办厂,叶老夫人特地来劝陆老爷不要轻易相信,陆老爷最终答应,错失了一个机会不说,还因为此事被有心人造谣说陆家要反抗朝廷,差点被抄家;然而最令陆府气愤的,是叶家竟然一口气开了好几个工厂,那时,真真是一家独大,无限风光。
陆夫人狠狠道:“你骗了陆府便罢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我认,可是为何偏偏你叶家就做大了?我们躲在这里,生怕朝廷派人下来,我们提心吊胆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有无情无义?”
“难为你忍了这么多年。”叶老夫人回答仍是淡淡的。其实这其中有误会,当年是叶老爷说局势不对,不会办厂,她听了叶老爷分析,觉得有理才巴巴地赶回娘家去说,谁知王老爷这厢很是鼓励叶老爷,几番吹捧,最后叶王两家合作才有了之后的事情,没出一分本钱的王家不仅捡了个大便宜,顺便将本家的女儿——王茜群也嫁了过来。
可是,她不想解释,叶老夫人看着有些失控的陆夫人,心里也是一阵悲凉:“恨便恨着吧,是我对不住你们。”
春雯取了绢子给陆夫人擦泪,叶老夫人越发觉得应付这些没意思,她又问:“陆夫人还有其他事吗?”
若不是春雯暗暗提了一句:“夫人,那信……”陆夫人还真的就把正事给忘了,她掏出一封信来:“说是李家那边寄来的,你自己看看吧。”
叶老夫人接过,也不着急看信,道:“陆夫人说了,后院的人脾气难以捉摸,今后便少来吧,省得麻烦。”
陆夫人叹了口气,望了望叶老夫人屋内,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去了。
当夜,陆夫人吩咐人送来了两筐煤……
叶老夫人夜里看东西已经有些花了,便让秀婉去将叶禄生找来,将信念给她听。
叶禄生接信一看,笑道:“是蓉儿写来的。”信的内容很少,前面几排无非是些普通问安的话,写到后面,叶禄生见这字迹便知道定是换了一个人的。后面写了,叶蓉年后得了重病,已经卧床半月了。
叶老夫人忙问:“可说是什么病?”
“写信的人一开始是蓉儿,后面可能是阿盛了。”叶禄生将信递给叶老夫人,又道:“阿盛说得轻松,便应该不是太严重,信里说蓉儿是在担心我们的安危,所以才突然害病,若是知道我们无碍,可能就会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