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曹家人,叶老夫人像是松了口气般慢悠悠走回去,她单独留下叶禄欢,吩咐其余人退下之后才问:“禄欢,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叶禄欢疑惑,便问为何,叶老夫人取笑道:“还有谁呢?不过是曹良锦曹大小姐罢了,许是我对你还不够关心,竟连你与良锦之间的关系,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叶禄欢又羞又愧,直直跪下道:“让叶家蒙羞了,不过大娘,我不是你想的那种随意玩耍的人,我对良锦是真心的。”
“地上凉!”叶老夫人赶紧让他起来,却是笑将起来道:“大娘问你,你对曹大小姐可是认准的了?”
叶禄欢不知道叶老夫人有何意图,此刻只得点了点头,不料叶老夫人笑得更开心,道:“那么,禄安你现在就安安心心的好好准备,你和曹良锦这门婚事啊,就有我来操办了。”
在等曹府那边的消息的日子中,叶府里又多了一个谣传:四少爷不是叶老爷的骨肉,指不定是林夫人与谁的野种。
这个谣传来得迅猛,传播得也很快,叶老夫人还未来得及压制的时候,这些个东西便已经在全府上下传开了。
几个好事的还悄悄地打量叶禄欢,果然发觉这四少爷越看越不像叶老爷,这眉眼也的的确确和叶三管家相似。
叶老夫人为了杀鸡儆猴,立刻找了几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厮,当众挨了板子之后被扔了出去。只可惜仍不能平息,梁河镇沉静了太久,总得找些东西来消遣茶余饭后,或者大难不死的时光。
叶三再又一个清早去了叶老夫人房里,两人只谈到中午,叶三才似松了一口气般出来。
秀宁一大早右眼就“突突”地跳个不停,又是想到“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心道:如此不吉利的混账话!又听人说叶三回来了,便忙吩咐人备饭。
普通的家常小菜。秀宁将菜食放在炕上,命人将炕烧热了,又出去迎接叶三。她心中有一件好事,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
叶三佝偻着背进来,换了鞋上炕,笑道:“没想到,你很会持家。”
“胡说什么呢?”秀宁让人去取温好的酒来,道:“这些个事情,那个女人不会做?”
叶三便笑着说是,又断断续续地跟秀宁说了许多,秀宁见叶三比往常竟快活不少,便有心将好事告诉他,不料有丫鬟扣门进来:“管家,管家娘子,酒来了。”
“还是不了。”叶三从袖中摸出一小壶酒来,笑道:“今天天气也不是很冷,我喝这个就好。”
秀宁看着叶三的笑,总觉得奇怪,却又不知该如何描述,目光移向那小酒壶,心里更是慌乱,只见叶三倒了满满地一杯,就要喝下。
她却立刻止住了,笑道:“我有事跟你说。”
叶三一愣,堪堪地将酒杯放下,问:“你说吧。”
“就要过年了,我想能不能在大年那两天,给老夫人告个假,我们也出去走走?”秀宁想了想,找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叶三脸色有些为难起来:“大年?那些天,恐怕不少外亲都得来叶家,再有其他大人、老爷做客,怕是不好告假……”他这么说着,心里暗嘲自己这么多年,竟已经将叶府之事记得清清楚楚,不由苦笑两下,抬头却又见秀宁一脸失落的样子,终于不忍心道:“咱们可以等到十五过后再出去,那时候天气也不怎么冷了。”
秀宁这才微笑起来:“那可得说好了,你需得带我出去不可!”
叶三点头答应,又见秀宁看着他手上的酒壶问:“这是哪里来的?”叶三知道不好瞒她,只得老实回答道:“我请老夫人赏的。”
秀宁点头,又笑道:“你为叶家付出这么多,老夫人赏酒也是应该的,今日我也嘴馋一次,且让我喝喝是什么味道?”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拿,叶三唬了一跳,忙把酒壶拿开,嘴上干笑道:“你喝冷酒做什么?女人家的,小心伤了胃。”
“我就喝一点。”秀宁已经将杯子举起来,笑得开怀道:“要么,你将酒递给下人,让他们温热了再吃?”
叶三心知聪慧如秀宁,必是知道了些什么,于是也不愿再骗她,只将酒壶又重新收好了,道:“罢了,横竖我们都不喝就是。”
秀宁见他收好了,这才又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笑问:“对了,十五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看呢?”
叶三也配合着继续诓骗下去道:“秀宁,我们可以多告几天,我带你回我的家乡去。”
“我记得,世文你是贵州人。”秀宁依稀想起来。
叶三点头道:“贵州的冬是很美的,到了冬天,我们哪里的竹子还是青绿的,我家乡就在赤水附近,那儿的竹林就是大海;湖水也不会凝固,什么都是有灵气的……只可惜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已多年不曾回去了。”
秀宁悄悄握住他的手:“那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叶三答应着,不慎又碰到袖子里的酒壶,他笑笑:“秀宁,今生是我蹉跎了你。”
秀宁只觉得心里更加不安,小腹也是疼得难受,她勉强笑道:“你可曾记得,我说过我很快乐。”
叶三终于过去,一手揽过秀宁,慢慢道:“我一开始躲开你,是为了不愿你介入这叶家后宅的争斗;可是,我仍为了自己的私心,将你卷了进来。”
秀宁按着肚子说不出话,她知道即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了,只可惜她阻止不了。果然又听叶三道:“今日,我必须得死!”
“为什么?”秀宁从他怀里坐起,问:“是为了四少爷的事?既然是谣传,又何足挂齿?”
“秀宁,你不懂的,四少爷只能是叶家的四少爷!”叶三说得义正言辞,秀宁望着他,似又看见当日她和姐姐跪在市集,初次见到的那个叶三,稳重严肃,不说话时还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是真的?谣传其实是真的?”秀宁心中有了底,见叶三为难的样子更是知道自己猜中了,她凄凄地笑起来:“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叶三终于又端起那杯酒来,道:“那些东西都见不得光,我何必说出来让你添堵?秀宁,你是个好姑娘,我叶三要了你的身子,今后却不能对你负责下去,是我的愧疚;我的柜子里,是这些年我在叶家所有的积蓄,你带着,今后或许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你这是要休了我?”秀宁问,颤抖的手抓住叶三的,但二人的手都冷的如同冰块,得不到什么温暖。
“秀宁,我对不住你。”叶三终是狠心地推开她,秀宁往后一摔,冷不防被撞到肚子,只觉得腹痛难耐,耳边是叶三的声音:“我很庆幸,我还未来得及留下什么束缚你的东西,今日我这么一死,你以后也可以走得干干净净。”
说罢,便将手里的酒一气饮尽,秀宁扑过去抱住他,酒里掺了鹤顶红,毒性发作很快,叶三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便已经七窍流血死在秀宁怀里。
秀宁呆呆地抱着叶三,任凭他的鲜血浸湿了自己特意换上的月白底绣着大红芙蓉花的棉衫,她想告诉叶三,你不可以走得这么狠心,我有身孕了,这便是一辈子的束缚!
屋外的小丫鬟吃过饭,便来进屋伺候,一见眼前血淋淋的,早已吓破了胆子,尖叫一声便往外去了。
很快便又惊动叶府上下,秀婉是最先来的,她一边吩咐几个有力的家丁,分开秀宁和叶三的尸体,一边取了那壶酒和杯子藏在袖子里,临走前对自家妹子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没看见没听见!”
秀宁依稀分辨出是自己姐姐在跟自己说话,便麻木地点头。等秀婉再次来到这里,已是扶着叶老夫人来的了。
一见秀宁,她便哭着奔了过来,只将秀宁往自己怀里抱,秀宁听着自己姐姐哭道:“这么好端端地就这样去了?我可怜的妹妹……”秀宁一动不动,她知道秀婉之后拉着她去见了老夫人,老夫人也关切地询问缘由,她一概说不知,渐渐的人来人去,等都散开去,她才惊觉天已经完全黑了,原本小小的院子突然变得空旷起来,她恍惚记得,昨日这个时候,她应该在伺候叶三泡脚祛寒,可是不过短短一日,一切便都瞬间变了,她呆呆地站在屋内,直到肚子里一阵疼才将她唤醒过来,这疼是在提醒她她还活着;也是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今生的依仗——她的丈夫叶三,他死了。
这个夜,还是得过下去……
叶老夫人同样不曾入睡,她听见背后有脚步声,问:“可办好了?”
“管家的遗体已经装进棺材里了;仵作那里打点了一下,便也没有细查,自然也就不知道管家喝了鹤顶红;”秀婉一一道来:“传谣言的人,秀婉顺藤摸瓜下去,好像是西屋那边过来的……”
“西屋?”叶老夫人眼里露出尖锐的笑意:“她倒真是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