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夫人同样不好,前几日一想到曹良瑟便是泪流不止,曹良锦寻思这样下去不好,正打算回去,却又见叶家的管家过来,道:“大少爷虽然提前将大少奶奶的遗体火化了,不过想着既然回到梁河镇,自然还是入土为安最好。老夫人的意思是,若是大少奶奶下葬,身边有个娘家人,终究是好的。”
如此,曹家人又不得不返回叶府,暂且多停留几日。
曹老爷动作很快,不过半月便听说王家突然落败,每日都有三四十人到府门口讨债,王品梅刚刚操办完王茜群的丧事,没来得及休息便又得忙着应对债主,终于病倒了,如此,那些个债主便直接进府搬东西。
管家、婆子等早就跑了个没影,王府上下也如同空壳,王品梅每日躺在床上,身边除了秋月和梧桐便再无他人。又过了几日,连王府整个宅子也被人拿了去,好在秋月的本家在乡下算是有处大房,主仆三人便又连夜去了乡下,几番周转,王品梅的病情是一天胜过一天……
王夫人仍备关在西屋,这些消息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这都是叶老夫人的意思,她便是故意要将这些东西一字不漏地说于王夫人,却又让她无计可施,生生地折磨。
又是半个月,那边传来王品梅病逝的消息。
王夫人当即在西屋大哭一场,只哭到晕倒在院子里,几个伺候的小丫鬟忙来回禀叶老夫人,叶老夫人急忙道:“快去找大夫!务必饿得将妹妹医治好才是。”
是呀,她若是也不好,那她还怎么跟她一笔一笔地算账?
张大夫来给王夫人诊脉,之后过来见叶老夫人道:“只是悲伤过度罢了,休息一会儿,吃一剂我配好的药便可大好。”
“有劳张大夫。”叶老夫人不着急让秀婉领着去库房取银子,又问:“对了,不知张少爷可找到了?”
“唉,”一说起自家儿子,张大夫便摇头叹气道:“我只当没有这个孽种罢了!”
叶老夫人笑道:“年轻人么,都是心浮气躁的,你老放心,张少爷迟早会回来的。”
张大夫便一拜,苦笑道:“但愿犬子能有贵府少爷一半悟性就最好了。”
叶老夫人谦逊推脱几句,又道:“对了,还得劳烦张大夫去看看曹夫人。”
曹夫人是在曹良瑟下葬当天生病的,那天下了小雨,曹夫人一心只顾着丧女之痛,也就忘了加衣保暖,一不小心便受了风寒,等回到叶府已是头重脚轻,半步路也走不得了。只得留下来休养,叶老夫人有意让曹家多加停留,故意让张大夫在曹夫人的药里动了手脚,以使曹夫人痊愈慢些。不知不觉,也就拖了一个月。
等张大夫离开,叶老夫人站起身来,随意叫了几个丫鬟,便往西屋去。
王夫人蓬头垢面地坐在窗边,她已经快疯了,她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这几日夜里更是频频噩梦,梦中王品梅满脸是血地跪在地上,绝望地让人救她……她这般害怕地回想着,门却突然开了。
叶老夫人进屋,一眼就看见窗边的王夫人,不由狠狠地皱了眉。她回头问:“这几日没人伺候王夫人沐浴更衣么?”
那几个下人本就是见风使舵的主,哪里愿意巴结如今什么都没有的王夫人?于是只能面面相觑。
叶老夫人抬手,离她最近的丫鬟就挨了两个耳刮子,只听叶老夫人骂道:“没皮没脸的懒东西,奴才竟比主子高贵起来了?仔细我亲自你们一个个撵了出去,也算落个清净。”
几人连忙求饶,叶老夫人退开房门几步,道:“我先去前面等着,你们将王夫人好生收拾好了我待会儿再过来。”
叶老夫人再次推门进去时,看见王夫人已经换了身青蓝色的刺绣木槿的衣裙,因笑道:“好年轻的颜色!”
王夫人眼睛也懒得抬一下,只道:“陆流芳,你这样害我王家,你就不怕报应?”
“报应?”叶老夫人笑了笑,凑近了王夫人,似乎闻到了沐浴时所倒进浴桶里兰花的香味,她道:“你当初害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啊。”王夫人的头发松垮垮地吊着,她笑道:“我真怪我自己,为何当年不直接让你难产而死!”
叶老夫人怒极反笑,道:“你看呀,你害了我一个人孩子又怎样了呢?我还不是让整个王家给他陪葬了?”
王夫人闻言,痛苦地立刻闭上眼。
“你呀,不要想着其他,”叶老夫人笑笑,然后看了看周围:“你这屋子也太素了些,既然咱们回到了梁河镇总得好好翻修一下的,妹妹就放心的交给我吧。”
翻修一事的确不是说着玩的,叶老夫人拨了一大块银子出来,先是宅院后院,然后各个主屋,无一不是新修一遍,再后来大门也重新上了漆,挑了几棵银杏树、榕树进府种了,也算附庸风雅。
今日是难得的太阳日子,曹良锦扶着曹夫人到了院子外晒晒。
母女二人都默不作声,曹夫人许是又念起曹良瑟,又在悄悄抹泪。曹家已经吩咐了本家的人来伺候,曹良锦让其他下人过来,骂道:“你们来了这个地方也是傻了不成?夫人日日以泪洗面,你们也不想想法子哄哄夫人?”
曹夫人哪里不知道曹良锦是在为她担心,如此也不好再哭,只道:“等我们回了曹家,便彻底地与这叶家断个干净!”
曹良锦含糊着答应,刚一侧头,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卓兰。
她心下凄然,想了想也觉得她与叶禄欢也的确是该断的干净才好,自家妹子便是前车之鉴。如此便用眼神示意小莲过来伺候,自己寻了个由头先离开。
曹夫人闭上眼,在太师椅上躺了会子,才慢慢睁开眼:“对了,听说绮罗那孩子仍在叶府的,许久不见了,纯儿。”
纯儿轻声过去,道:“是要找绮罗过来?”
“此刻先不必,”曹夫人重新闭了眼睛,道:“总会有机会再见的。”
这厢曹良锦跟着卓兰一出院子,便见到叶禄欢站在不远处。
“叶四少爷,别来无恙。”她客气地打招呼,全然不顾叶禄欢眼睛顿时黯淡下去的光。
“别来无恙,”叶禄欢侧目示意卓兰退下,这才侧身指了指身后的石桌,道:“可否请曹家小姐喝茶?”
曹良锦自然无畏地走过去,不忘补充道:“四少爷还是叫我方少奶奶更好,省得被那些个爱嚼舌根的人听去了,不知道怎么编排你我呢?”
叶禄欢回味着“方少奶奶”四字带给他的冲击,不由悲伤道:“原来早已物是人非了。”
“四少爷何曾与奴家有共物,哪里谈得上‘人非’二字?”
“你非得和我这样说话不可吗?”叶禄欢摇头叹气道:“是我,是我当年太过懦弱,可是……”可是彼时,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曾弄明白,又怎敢轻易与心爱的女子定下终身?当然,这些话他是不敢说出口的。
“你有你的难言之隐,我却不愿意猜。”曹良锦说得决然:“之前之事便只当我太过年轻吧,四少爷,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我二人,再不相干。”
叶禄欢一愣,见曹良锦就要离开,忙站起来问道:“你和那个方少爷,是认真的吗?”
“他是我的丈夫。”曹良锦只得这样回答。
叶禄欢却是替她愤怒:“你当他为丈夫,他却当着众人的面,日日流连青楼窑子,可曾当你为结发妻子?”
“这是我二人的事,”曹良锦竟不知道方景瑞的名声已经传到叶家人耳朵里,此刻只觉得尴尬不已,生硬回答:“不劳四少爷费心。”说罢便去了,回去一看,见方景瑞烂醉如泥一般躺在床上,永仁守在一边也只能干着急。
“方景瑞。”她再一次认真严肃地叫他。
床上的人不为所动,仍没个形象地随意趴着。但是他却是能听到曹良锦的话的,而且清晰得很。她说:“你怎么就突然变了呢?以前的你,虽然讨厌狂妄,可断不是此刻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方景瑞,你可是方家唯一的子嗣,方家今后都得指望你的,你还要这样多久呢?”
他听得心中暗笑,方家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一年,哪里敢谈什么今后?于是他带着戏谑地笑:“太白都说了,‘莫使金樽空对月,人生得意须尽欢’!良锦,你懂不懂?”
“得意?你去青楼窑子就得意了吗?”曹良锦不禁骂道:“只是没得丢了现世祖的脸罢了!”
叶禄欢笑得夸张,突然他扳过曹良锦的脸,他一字一句道:“青楼窑子里的姑娘肯陪我困觉,你敢吗?”
曹良锦闻言一惊,连退了几步,方景瑞又跌回床上大笑,她慌乱地跑了出去。
这日傍晚,叶老夫人吩咐将饭菜送到各房,便又听见有下人说什么方少爷又出门了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