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陆府出了再大的动静,离开了的叶三和叶禄欢是不知道的。
叶三跟着叶禄欢出去,一路上小心伺候着。见叶禄欢东走西走,就怕走丢了,一口一个“四少爷”叫了满街。
叶禄欢笑道:“三叔在外不用这样拘礼,叫我禄欢就是了。”
叶三摇头,道:“四少爷,在外头,有些礼数不能不讲,你对我叶三亲近,叶三心领了。”
叶禄欢便只笑笑,不再纠正,二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路过一家风筝的店铺。
叶禄欢有些惊讶,道:“这个时候还有人卖风筝呢?”
那店家见有客人来,连忙迎上来,道:“少爷可是要买风筝?我们这里样式很多,少爷慢慢挑。”
叶禄欢左右看了看,指着一个孙悟空的风筝,笑道:“三叔你看,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为我做过一只美猴王的,很好看。”
叶三想起旧时,不免也笑起来,道:“不过是我随意糊的,我倒是记得四少爷是真真的喜欢,被大少爷不小心弄坏了还哭了好久呢。老夫人心疼你,吩咐我再做一个,你却说什么‘不是原来的那个’,所以不要了。”
叶禄欢听得童年囧事,不由一笑,再摸了摸眼前的风筝,道:“其实也不是不想要,只不过我娘说,你为我做风筝时,弄伤了手,让我不要再麻烦你。”
说着,他盯着叶三的眼睛,叶三被看得心里一慌,连忙错开目光,掏出钱袋道:“那今日就再买一个。”
“不必了,”叶禄欢止住叶三,笑道:“禄欢小时候喜欢玩,现在长大了,自然不爱了。”
叶三微微一滞,叶禄欢笑着却是提步,出了店铺。
烈日当空,叶禄欢扯着衣襟喊口渴,道:“刚刚忘了喝口水再出来的。”
叶三便道:“前面有一座茶楼,我们过去坐坐?”
叶禄欢看了看不远处,点头笑答:“好,我今儿也去坐坐茶馆。”
叶三不禁一笑,道:“茶馆里有个说书先生,都说他讲的很好。”
叶禄欢更有兴趣,笑着催促叶三搞快。
那只有两层的茶楼名叫清风茶楼,装潢是以简易为先的,一个布帘挡住的地方就是煮茶的地方。
茶的价格远比梁河镇的便宜,叶三多给了些钱,小二便请着二人上了二楼。
叶禄欢一上楼就笑了,刚刚在楼下,不过寥寥几人,本以为这里也就这样冷清罢了,谁知到了二楼才真真是高朋满座,座无虚席。
想必是说书先生说到了精彩处,那些人都屏气凝神等着,叶禄欢和叶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突然那先生道:“你猜怎么着?那汉子竟大喝一声,一个纵跳,呵!一只铁拳狠狠擂到那大虫的头上,哈,这眼大如灯笼,身躯似小山的大虫就这么一抽搐,死啦!”
一番解说,他那白胡须跟着颤抖,却是让叶禄欢笑得开怀。
“哈!”众人抚掌大笑,都道:“人赤手空拳怎么打得过老虎?扯淡扯淡!”
那说书先生却是跟那人较真起来,道:“为何打不过?难道洋人说咱们是东亚病夫,咱们就真的是如此了么?”
那人冷笑道:“呵,你不过在这里说说罢了,太后和皇帝都逃难去了,北京城若是守不住,还请先生你奔赴战场去,不要躲在这里瞎嚷嚷才好。”
先生气得一把扔了手里的书,道:“你可知,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呵,”那人存心挑事,又道:“我就听老滑头这么说说,什么时候你若是能活着从战场回来,老子就服你。”
“朽木不可雕也!”那先生毕竟是个读书人,骂不出脏话来,说了这么一句就语塞起来,一张老脸都涨红了。
叶禄欢一笑,站了起来,道:“我说这位先生,你既然知道‘朽木不可雕’,何必再和这样的人说话?”
那人听到有人拐着弯说自己,自然不服,便回头看着叶禄欢,骂道:“敢骂你爷爷我,哪里来的黄毛小儿?”
“我可不是黄毛小儿。”叶禄欢笑道:“倒是你,人高马大的,竟也只能欺负一个读书老先生,真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那人正要开骂,却又见周围的人都在对自己指指点点,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叶禄欢又道:“你瞧瞧,这么沉不住气,是要泼妇骂街了吗?”
众人“哈哈”一笑,叶禄欢又坐在了,道:“你有这些精力,怎的自己不去战场?”
那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便留下一句:“我陈四可不是好惹的,你给我记住了!”灰溜溜地去了。
众人都“哟呵”一声,后便忘了此事,都催促说书先生继续。
叶禄欢心里明白,如今大清危在旦夕,面对洋人入侵,政府却是奴颜婢膝,不敢直面。人人都怀着一腔热血,却是报国无门,只能沉溺于各种幻想梦境……真是悲哀。
说书先生也是面带悲哀,想了想,说了个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
叶三见时间尚早,叶禄欢也听得津津有味,便不着急着走。自己悄悄下楼,打算给他带些零嘴上去。
他依照着叶禄欢小时候的喜好买了糖炒栗子和蒜香花生,付钱的时候想到叶禄欢说的一句:“禄欢小时候喜欢玩,现在长大了,自然不爱了……”
隐隐地觉得心痛,他捏了捏手里由黄油纸包好的零嘴,喃喃道:“就怕这个你也不喜欢了……”
他上楼的时候,却发现叶禄欢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叶三小心地将东西放到一边,差点就要流下泪来。眼前的叶禄欢,他有多久不曾这样与他坐着了?
他还记得当年叶禄欢去英国,和叶家失去联系之后,他费尽心思去找人的场景,若不是叶老夫人叮嘱他小心让别人看出疑虑来,他差点就想大喊:“失去踪迹的人,是我的……”
是我的儿子!
叶三看着熟睡的叶禄欢,轻轻一笑,他想起林氏,不由想到:“玉静,若是你在,多好啊。”
明明是在听岳母刺字这样的使男儿热血沸腾的情节,在座的人却都诧异地望着窗边那位坐的笔直的中年男人,他竟然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