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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旧情复发(3)

水城的夏天对水城人来说,是对自己生理和意志的双重考验,太阳高照,空气干燥又不流通,就像一只巨大的火炉,烤得每个水城人都汗流浃背,目眩头胀,惶惶不可终日。所以,水城人夏天特别安分,很少出门,多半蹲在家里或者办公室里与空调为伍。恋爱中的男女从不受气候的限制,人越少他们就越欢快,越兴高采烈,越无拘无束。杨林和华八点半在千佛山下集合,然后就买了门票,拾级而上,向山顶进发。杨林背着一只大大的包,远远地望去就像一个急行军的战士。华的一只手扯着杨林的背包,一只手举着一把大红的太阳伞,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杨林和华走了不久,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反正他们的游山计划是一天,不是急急赶路,于是就在四面亭里坐下来休息。四面亭不是古建筑,是1957年才建起来的,但在它旁边却有一株古槐,老干已经枯萎,而一株幼槐却从中茁壮生长,因此人们称之为“抱子槐”。听过山东曲艺或地方戏的人都知道有个山东好汉叫秦琼,相声大师侯宝林有一个名段叫《关公战秦琼》,秦琼受困破落时就曾在此卖过自己心爱的黄骠马,所以此古槐就被水城人指作“秦琼拴马槐”。

杨林放下背包,从中取出矿泉水,拧开盖,又递到华的手里,说:“华,先喝口吧。”

华这时已经汗湿衣衫了,脸也红红的,像个大国光苹果,就以手为扇,不停地晃着手臂。

“杨林,”华喝口水,指着古槐下那块书有“秦琼拴马槐”的木牌子,说,“你相信秦琼在这里拴过马,卖过马?”

杨林站起来,围着抱子槐转了一圈儿,说:“华,游山玩水不是考古,千万不能认真,旅游圣地的名胜古迹大多是真假参半的,这样才能使游人充满新奇,兴趣盎然,被水城人指作‘秦琼拴马槐’的槐树有好几棵,谁能断定哪棵是真的?要是真考究起来,谁又能断定秦琼就真的卖过马?所以,被称作历史的东西也不一定都是确凿无疑的,描绘得越生动真实,越让人怀疑,对这种东西将信将疑才是正确的态度。”

华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说:“杨林,你这是跟史学家作对,咱们学校历史系的那个张教授满肚子历史典故,个个生龙活现,叫你这么一说,至少是半肚子真货,半肚子假货了。”

杨林在华的身边坐下来,侧脸看着华,说:“华,不管评论什么,都要对事不对人,你的这些话要是叫张教授听见了,我的历史课不及格是肯定的了。”

华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拿出一板巧克力,掰下一块,塞到杨林的嘴里,说:“杨林,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呵。”

杨林动作夸张地嚼着巧克力,说:“华,你这是口蜜腹剑呵。”

华看着杨林被巧克力染成紫色的牙齿,就禁不住笑出声来,说:“杨林,你这是口是心非呵。”

杨林拉着华站起来,走到四面亭外,看着亭子,说:“华,这个亭子叫四面亭,太直露了,一点儿都不含蓄,你想想,有哪个亭子是五面或者是三面的?我们为它重新起个名字吧。”

华的一只手搭在杨林的肩膀上,说:“你说叫什么?”

杨林深情地望着华,说:“爱情驿站。”

“爱情驿站?”华故意做出不解其意的样子,反问道。

杨林没再言语,而是走到亭子的北边,蹲下身子,在土地上写了一行字。

“华,你过来看看,”杨林写毕,对正背靠着古槐望天的华大声喊道,“我又发现了一处名胜古迹。”

华信以为真,赶紧跑过来,看着杨林蹲在地上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商贩,说:“什么名胜古迹?秦琼不卖马了?改成卖茶鸡蛋了?”

杨林站起来,指着地上的字,说:“秦琼先生穷困潦倒,改成以卖文为生了。”

华低下头来,看到了如下文字:登高览胜,到此一游,怀古抚今,爱情驿站——赠心爱的华。

“杨林,乱刻乱划,不文明。”华指着杨林的鼻尖,说。

杨林一把抓住华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下,说:“指手画脚,不高雅。”

“咱们两个怎么就没个好东西?”华抽回手来,冲杨林努努嘴,说。

“这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臭味相投,相得益彰。”杨林笑着说。

华拾起杨林刚才用过的树枝,蹲在地上,挥枝而书:千佛山上觅千佛,爱情世界寻爱情,多此一举——和杨林同志。

杨林和华在此留下墨宝,继续赶路。这时,便有一阵阵经声佛号自山腰上传来。跨过齐烟九点牌坊,在云径禅关牌坊下驻足,举目而望,便是山半古刹兴国禅寺了。杨林和华在大雄宝殿前烧了香,磕了头,就一路攀登,直达山顶了。

千佛山顶是水城的最高点,立于山顶,水城的城区尽收眼底,城北的地上悬河——黄河也清晰可见。但是,杨林和华看到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这是因为一阵狂风刮过之后,太阳便不见踪迹,脱岗了。于是,天马上阴了下来,乌云翻滚着,不顾一切地压上山顶,豆大的雨点砸在游人的头上,令人们一时无处可逃。

这个时候,杨林和华根本就没想到去逃,刚刚爬到山顶而累出的一身臭汗,被风一吹,被雨点一冲,感到惬意十分,况且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风雨正是他们爱情的和奏。但是,当雨点变成倾盆大雨的时候,他们也不得不逃了。杨林小的时候曾到千佛山来过,那是他跟小朋友们到这里捉迷藏。他记得,从这里往东跑,就有一个小山洞,就像中学历史课本上山顶洞人的那幅插图。于是,他就接过华手中的太阳伞,高举着,扯着华的手往东跑。那洞果然还在,就像许多年前杨林发现它,就是为了今天他和华能到这里来躲雨似的。他和华一头钻进洞里,雨声顿时小了下来。

这是一场及时雨,它的重要意义在于,它将所有的游客都赶跑了,将整个千佛山顶交给了杨林和华,使他们可以尽情狂欢。

洞口向南,南边是绵延不断的山峦,山上是郁郁葱葱的松柏。

“华,我爱你——”杨林站在洞口,紧紧地搂抱着华,声嘶力竭地高喊道。

华,我爱你——华,我爱你——杨林的声音在山里回响着,好像此时正有千万个杨林在向华表达着同一个心声。

华的头埋在杨林的怀里,抬眼看着他大张的嘴,不说话。这时,她的心是甜蜜的,脸上挂着幸福和满足,却什么也不想说。

男人爱得发疯发狂时总是无所顾忌,女人却正好相反,安静得如同一汪秋水,就像现在的华。

“华,你怎么不说话?”杨林听着自己喊出的最后一个音符在山里消失,就低下头来,吻着华的额头,说。

华的眼睛湿润了,一股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的嘴角也抽搐不已,嘴张了张,小声说:“杨林,我爱你。”

杨林也不说话了,他们相爱了整整两年,这是彼此第一次说出我爱你。他紧紧抱着华双手慢慢地松开,又轻轻地放在华的脸上,将她的脸捧起,自己的嘴迎上去,亲吻起来。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也随之而来,天空时而黑黑一片,时而亮如白昼。杨林和华已经进入了一个忘我的境界,他们忽视了世界万物的存在,仿佛在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华才从杨林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洞外如注的雨水,说:“杨林,你刚才烧香拜佛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杨林也抬头看着洞外,浓雾罩在远处的山峦上,一切都是若有若无的,时隐时现的,就像海市蜃楼里的景色。

“我说,华,我会永远爱你,我也祈祷,你会永远爱我。”杨林再次拥抱住华,语调深沉地说。

华的泪水立时涌出眼眶,杨林真诚的爱情使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陶醉,她趴在杨林的怀里,说:“杨林,我会,相信我。”

杨林相信了华的话,他也相信自己会实现诺言,永远彼此相爱。他认为,他和华的爱情不带有任何功利的东西,是一种纯粹的爱,是自然产生的,发自内心的,所以,这种爱不可动摇,根深蒂固。

或许正是杨林太过于自信了,当华的父亲临终前安排好了华的婚事,华准备以牺牲自己的爱情去实现父亲的遗愿时,他便一时无措,面对命运的挑战,举手投降了。十年后的杨林是饱受失恋痛苦的杨林,他变了,变得坚强而又坚定。现在,他坚定地认为,有情人终成眷属,他错过了一次机会,这次就不允许再次错过,如果是这样,他就大错特错,真的要抱憾终生,死不瞑目了。

光阴荏苒,往事却越来越清晰,为了爱情,做最后一次努力的杨林至今记得华与他分手时的情景,就像记得他们初次拥抱相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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