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笑三百年
此时,黄夔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想要闪避也已不能,直愣愣地便往对方的兵刃上撞去。这避水麒麟镗前端一截尺余长的枪尖,两旁是两柄弯刀般的利刃,皆是锋利异常,一旦撞上,岂非开膛穿肠,性命自是难保。
黄芸眼见如此,禁不住一声惊呼出口。呼声未毕,但见岳如山将兵刃一撤,与此同时,黄夔出掌在前端的麒麟面上一按,借力一个后翻落下地来。黄芸禁不住又是一声惊呼,虽是惊呼,但这两次前后的心境已然不同。
熟料,岳如山亦是险些一声惊呼出口。他虽然愤恼黄夔的突施暗算,但也深知此时不便伤害黄夔的性命,眼见黄夔难以抵挡,便欲将兵刃撤回。哪知,他刚撤回半尺,便见对方在自己雄浑猛恶的激荡风中探手抓向自己掌中的避水麒麟镗,居然还因此借力避开。对方的功力之深厚,亦是不容小觑。
先前,岳如山虽也听闻他黄泉山庄的大名,但也觉不过如此,口上虽称赞,心下却不以为然。自己身为武仙阶的高人,在当世难出其右,纵观天下,有谁能抵挡住自己的出手一击,是以并未将黄夔放在眼里。这一来,岳如山对黄夔已收起了小觑之心,但那也不是敬佩,而是鄙夷,深深的鄙夷,同时对他极力要诛杀黑袍魔尊之事是否存有私心已产生了怀疑,这更是对黄夔人品与武德的质疑。他连一个重伤之下的柔弱女子都不肯放过,又何谈侠义之举?
黄夔双脚甫一沾地,便道:“总镖头,你这是作甚?!”岳如山冷声道:“难道阁下看不出她已身受重伤吗?”话语中他对黄夔的称谓已从黄庄主变作阁下,这并不是单单的用词的变化,更是心境的变化,无形中已变得冷漠生疏起来。
黄夔自然能感觉到对方的这种变化,他极力分辨道:“总镖头,咱们是来诛杀黑袍魔尊的,而冷面幽灵显然是魔尊的护法,若不除去此女,如何能杀魔尊?况且,冷面幽灵乃是黑道中人,总镖头不会不知道她残害过数以百计的少年男子吧,仅凭这一点,她纵然死一百次也不为过。总镖头如此迟迟不下杀手,处处手下留情,到底所为何来?!”
岳如山面对黄夔的质问不屑一顾,狠狠瞪了黄夔一眼,也不屑作答,便收起避水麒麟镗,飞步过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冷面幽灵,道:“幽兰妹子,你……你还好吧?”语声中满满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冷面幽灵望着对方那片深情关切的眼光,心里忽然释然,淡淡一笑,吃力地道:“如山大哥,小妹已经不行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年轻时总向往着这片神奇的江湖,谁能想到竟落得这副下场,还要……还要背负一生的恶名,我……我的确死不足惜,大哥不必为我难过,我……想起那些年轻的男子,我……我心里……”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苦涩的一笑,又道:“刚开始我心里也……也有些负疚感,可慢慢的就习惯了,我……”
岳如山见她说话一副甚是吃力的样子,赶忙截住她的话头,道:“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幽兰妹子,其实你是个好姑娘,来世我们还做朋友。”
冷面幽灵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岳如山,忽然眼中滚落一串晶莹的泪,哽咽道:“大哥,可我是个举世公认的恶女人,你认识了我,你……你不会后悔吗?”
岳如山微笑着摇摇头,道:“你的心境是良善的,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在我的记忆里,你永远都是那个为了一个陌生的老人,便仗义只身闯入县衙,将那强抢民女的县太爷之子斩于剑下,尽管要承受官府的缉拿,尽管落下杀人犯的恶名。幽兰妹子,你永远都是我岳如山的朋友,因为你是李幽兰。”
冷面幽灵闻言,霎时间泪如雨下,已是泣不成声,忘情地扑进岳如山的怀里,嘤嘤哭泣。岳如山抚摸着她满头的青丝,回首前尘,心中无限感慨。蓦地里,怀里的人儿停止了哭泣,停止了抽动,停止了一切动作而一动不动了,她那两条柔荑般的手臂此刻就像是两条疲软的蛇,一下滑落下来。
岳如山陡觉心头一痛,远处的乱石树木,近处的野花野草,望出去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他内力惊人,却眼睁睁地看着冷面幽灵的死去而无能为力。他一咬牙,强压下心头滚滚而来的悲戚伤绝,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放下冷面幽灵的尸体,站起身来。便在这时,鬼手判官也已死在了剑神的剑下。
谢璧飘身近前,看了看岳如山,又看了看黄夔,心中也大是反感黄夔的作为。刚才他虽与鬼手判官激战,但他武功高出鬼手判官许多,仍能犹有余裕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是看到了黄夔偷袭冷面幽灵的那一幕。他虽也知冷面幽灵是黑道中人,更是今夜他们诛杀黑袍魔尊的绊脚石,此女名声更是不佳,实是死不足惜。但她既已身受重伤,死去只是迟早的事。况且,此女还跟岳如山相识,纵非好友,也必是曾经熟识的一位故人。她在垂死之际,岳如山自是有很多话要跟她说,这也是人之常情。然,黄夔却突施暗算偷袭,为的只是想要冷面幽灵尽早死去。他连一个垂死之人都不放过,这歹毒的心肠跟黑道中人又有何区别?偏偏这人还是黄芸的亲哥哥,这份伤感更是不言而喻。一时间,他亦是无话可说,但看向黄夔的眼神较之以前已大不相同。
黄芸此时的心境可说与谢璧一般无二,但黄夔毕竟是他的同父同母的兄长,纵有千般不是,但亲情是无法隔挡的,无意识地瞥了一眼夜幕,当下打破沉寂道:“大家快看,那月亮又出来了,想来那天狗吃完了又拉出来了,嘿嘿。”
谁都能感觉到这份沉闷的气氛,这本不是适合发笑的场合,黄芸也是故意发笑,为的是缓和这尴尬的气氛,但她的笑声听来极不自然。熟料,她话声甫落,便听房顶的黑袍魔尊“哇”地一声怪叫,紧接着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身躯摇摇欲坠,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他戴着一顶大毡帽,帽檐很低,自是看不见脸面,但想必也是脸色惨然。
众人虽不知他何以会受此重伤,但心情都不约而同地一阵大好,俱是长吁了口气。最感到得意的自然是黄夔,但他却偏偏一脸严肃,道:“刚才听魔尊说过‘天狗食月,壮我丹鼎真气’这句话,想必天狗食月一事对他的玄功修炼大有裨益,如今明月在天,他定是因此受了重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务必尽快解决他,否则等他缓过劲儿来,还是极难对付!”话音甫落,当先发足跃上了观顶。
这七星观修筑于数百年前,长年经月地遭受风吹日晒,又是久无人居,内中早已腐朽不堪,屋顶的青瓦也已被侵袭的徒具外表。黄夔这一脚踏实,登时“咯嘣”几声微响,碎了数片青瓦。但那黑袍魔尊还是兀自站在那里,脚下的瓦片完好无损,可见魔尊的修为高出黄夔甚多。
如此一来,黄夔心下先自怯了,他本就没想过要打头阵,不然他何以要请来金麒麟和剑神?不过,他面上却是神色如常,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还是要做作一番的,当下朗声道:“黑袍魔尊,你恶贯满盈,今夜我等便要替天行道,你若是自废武功,我们倒可考虑饶你一命,否则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黑袍魔尊缓缓回过身,冷冷地注视着黄夔,忽然冷笑起来,语声生硬冰冷,道:“你这小子知道我今夜修炼玄功受了伤,便想乘人之危?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就凭你也配跟本尊叫板?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竖子可欺啊!”
有金麒麟与剑神在场,黄夔狐假虎威自也不惧,道:“虽然你作恶多端,但武功还是可圈可点的,仅凭我一人之力自是收拾不了你,但我们并非只是一人。”
黑袍魔尊一声冷笑,道:“哦?本尊自出道以来,会遍三百年之内的数以千计的武学高手,其中不乏顶尖高人,本尊还是好端端的活着,自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就凭你们几个宵小也想撼动我分毫?嘿嘿,看来我黑袍魔尊还是被世人小觑啦!”说着苦涩的笑了笑,这一笑恍若历尽三百年的沧桑。
黄夔闻言困惑不解,心下也是惊骇莫名,对方那句“会遍三百年之内的数以千计的武学高手”一话,任谁听了都不会心下不起感应。黄夔怔了怔,突然咧嘴笑起来。
黑袍魔尊也似是一怔,沉声道:“你笑什么?”黄夔道:“我笑你好一个吹牛大王,三百年?数以千计?顶尖高手?嘿嘿,真是大言不惭!如此敢问阁下高寿啊?”话语中满是讥讽之意。
黑袍魔尊施施然背负起双手,显是这种带刺的话听得多了,也未着恼,淡然道:“本尊已虚度三百二十六岁光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