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大雾大,索溪河上起雾了。一条懒懒的雾龙,填满了整个峡谷,在缓缓蠕动,朝着索溪河峡谷流水奔走的方向。
今天早餐青龙洞里多了一个女子。大雾朝餐桌上弥漫过来,似轻纱盖过来,我差点没有认出这女子就是在鸳鸯瀑下相遇的何梦。何梦朦胧的双眼看着我,喊我大哥。怯生生的声音中,含着明显感恩的心情。
北一侠说,何妹子的未婚夫知道她的事情后,不但没有安慰她,反而退了婚。她奶奶昨天托人把她送下山,要她学武,好替父母报仇,替自己雪耻。
我很可怜何梦,给她碗里捡了好几条炸得焦黄的索溪鱼。话不知怎么安慰她。
雾已瞬间拉开,何梦紧紧盯着我。我扭头撇开了她的目光。自从那天瀑下见过面,我就没有忘记过她,不是我忘不了她,而是她的容貌勾起了我对妻子何氏的怀念。妻子失踪有两三年了,找遍了龙潭洲和武陵源边界一带大大小小数十个村寨,都杳无音信。我的心头常常像搁着一把尖刀割得疼。
我把头扭了回来,目光碰上她已松驰的眼神。我问何梦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她说只有奶奶,其他的亲人,她出世时一个也没有见着。她回答时,眼神是伤感的。
我给何梦又捡了一些菜到她碗里,说,一侠姐这里今后就是你的家,好好练功。我的言谈举止近乎亲昵。是把何梦当作了亲妹妹。可北一林却朝我翻起了小白眼,我没有理他。
北一侠说,大哥,你就收何梦当徒弟吧。从她在山间步行如飞来看,好歹是一块练武的料。
北一侠的话音未落,聪明伶俐的何梦就扑嗵跪在了我的脚下。我忙扶她起来,说,妹子,要拜师你就拜一侠姐为师,我当你大哥。再说,我住在五峰山下龙潭洲,离这几百里,只能是个挂名师傅,不合适。有误你的前程。
何梦忙改口道,大哥,那我就太幸福了。眼神中就升腾起了一种温存的色彩。
北一侠冲我一笑,说,你以为你当了大哥就不当师傅了呀,你这是比当师傅往肩上扛了更重的责任了。我也冲北一侠一笑,自感一句肺腑之言,总不比师傅劳神费事。
不知何梦本身是个急性子,还是她急着要报仇雪恨?总之,当天晚上,她就要求北一侠教她练功。
何梦表面上看上去平平静静,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我一触及到她柳叶眉下的那一双深陷的眼睛,心就会紧缩。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中,燃烧着一团复仇的火焰,同样让我兴奋不已。
北一侠面对何梦急切的要求说,你小的时候没有练过金刚身,现在只能是从最基本的体能训练开始练。先练梅花桩、单指提水、马步、丹田运气、八卦掌,待这些基本功练会了,就教你绝技。北一侠说完又问我,说这样教徒弟行不行?
我笑笑,说,一侠妹妹你真是会说话,有你的一套,我服了你。
北一侠开始耐心地给何梦讲练功的基本法则。说,练基本功要先练静气。练时要做到精神高度放松又要高度集中,二者要协调统一,和谐自然。要真正做到凝神屏气,意守丹田,无烦无恼,无忧无愁,无悲无喜,自由翱翔。
她要何梦将眼睛若闭若开,心里想到空中出现一股元气,元气化作伞形的紫色祥云,五色分明,从空中来到头顶,这时感觉如久雨乍晴,似云彩入山一样地进入到皮肉,透过头骨进入大脑,慢慢行走在腹腔之内。这时,体内开始有功了。四肢五脏都受到浸润,像水渗入地面,再透进地里,腹中声响如流水一般汩汩流淌,修练至此,全身通透,万事万物皆可入功。达此境,日后任意练功,都是事办功倍。比如,纸刀断棒。吞火。上刀梯。人体刺针。走铁水。掌断麻绳。空飞。透视。天眼。皆可轻松练成。
何梦虽然一点即通,但我看她开始练习时,却怎么也难以入静。她是仇恨太深,心里哪能就此平静?好在北一侠的反复指点,何梦似乎入境了。何梦有着惊人的忍耐力,在逼着自己入静。
北一侠现出女儿身后,我与她保持了羞色的距离。我表面上有了很多不好意思,心里却烧起了一堆篝火。她对我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问候都是在为这堆篝火添加柴禾。这男女之间,到底是隔着火?隔着水?隔着墙?还是什么也不隔?
而北一侠仍如从前,好像对我没有什么感觉,总是哥长哥短地叫个不停。她在我的面前就像一个假小子,话无遮拦,行无障碍。可我们的初识,她却从来不提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叫人难为情。有时,我就偷偷想着乐。偶尔,与北一侠碰个正着,她说一声,大哥,你又在发神经啊。我也就遮遮掩掩地过去了,尽量不想过去的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事情。
初秋的月光显得清冷。北一林到索溪村玩飞棒去了。我和北一侠看何梦练功。
北一侠指导一遍,就叫她练习一千遍。
我说,一侠你也心狠了点吧。
她说,要到八卦炉里才能炼得出火眼金金。武不过人,何以走江湖?
我说,你真是一个好师傅,也收我为徒吧。
她说,好不敢当,但总不能误人大事吧。如果你带的徒弟学不到真本事,学得一身狂,岂不是害了她(他)自己。
我说,我跟你学飞镖、暗器。
她说,好啊……
我们就这样坐在青龙洞的洞口说话。
我很想靠近北一侠,但还是忍着,拉开一点距离。我不能对恩人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恩深若父母。可我的身体里又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逼着我只想摸摸她长长的头发,摸摸她的**。我还想和她睡觉。我什么奇怪的想法,心中的妖魔鬼怪,在这月色下都冒出来了。
我不能靠她太近了。她的气息像一把刀子,在割我的神志。她的目光像一堆火焰,在烧我的肉身。
我起身远离了她。操起柳叶剑,在何梦练马步的旁边挥舞起来。剑锋落处,月光像白布一样被我划得沙沙响。移步换形,月下剑鸣,飞沙走石,月影浮动,柳叶剑呼呼生风。好一阵酣畅淋漓。
我收步立正,侧身亮相,剑指秋月,剑气犹存。一套剑法下来,北一侠伸出大拇指,说,好一套峨眉剑法!
我舞完剑。北一侠问我,身体怎么样了?我弯弯手臂,收放肌肉,拍拍左胸脯,斩钉截铁地说,承蒙妹妹照料,好了,全好了。
北一侠说,再过几天我也就不拦你了。其实最近你也在偷偷练习,一个习武之人,不动刀枪,那种滋味是不好受的。
我双手抱拳,对北一侠说道,多谢妹妹——末尾一句长长的花腔,惹得北一侠和何梦都笑了起来。惹得月亮也笑了。
我舞完剑,消耗了一些体能,膨胀的身体好受多了,又坐在北一侠身边听她讲这几年到索溪峪黄龙洞拜师学艺的酸甜苦辣。可一静下来,我又想抱她。我站起来,来回走动,尽量不让自己专注,到处乱看,分散自己的精力。我在洞口捡起一块石头,猛地掷出去,很远很远的一只野狗惨叫一声。月光下就再也找不到野狗的踪影了。
我看着何梦换了一个马步姿势,又想起了我的妻子。妻子失踪之后,我很想女人。我的妹妹给我抢回来了一个,女人不从,我把她关了起来。后来那女人说让我用三次,条件是放她回去,她家里还有老母丈夫两岁的儿子。我没用她就把她放了,她给我下了跪。那次以后,妹妹说再给我弄一个女人回来,母亲反对,我也不乐意。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女人了。这么好的月色下,我是多么想从北一侠的身上滚过去一回,死也心甘。可是我不能,我必须强迫自己逼退这种野兽般的欲望。
北一侠是我的恩人。不能做出猪狗不如的行为。月光下,北一侠给我递过来一杯黄龙毛尖茶,我就坐回到洞口的石凳上。清冷的月光给青龙洞前面的沙滩上撒了一层银色的粉子。月色有股子**。我很想一箭射它下来。
索溪村里传来吼叫声,说,村子里又来了山贼。最近索溪村里损失了好几头猪和几十只鸡。但大型的动物诸如牛马之类则较少丢失。看来山贼只偷小的,轻的,才好逃之夭夭。
北一侠有求必应,闻声而去。在后山顶上打了一个圈,很快就回来了。
她走近洞口,说,又是野人。
我惊讶地问,野人是怎么回事?
她说,索溪峪山高林密,有很多野人,常常下山来偷老百姓的东西。老百姓总认为是山贼干的事。村里的人都想抓几个野人出出气,可那野人厉害,要抓活的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说,那你打死他几个啥。
她说,这些野人又不伤人,我就不能杀生。这些年来,我也就一直和他们这样互相打斗着,周旋着,谁也不卖谁的账。
我觉得这个索溪峪真是神秘之地。原本想提前回龙潭洲去的,如今却有了多待几日的想法。置身这神秘天地,仿佛有种浩然之气从我头上溜过,我心有所感。
北一侠看看天上的星星和隐进云层中的月亮。对何梦说,时辰已过,功不能练了。大家都累了,歇息吧。
第二天晚上,老屋场下来人,说何梦的奶奶不行了。
北一侠说,既然已收何妹子为徒,我就要陪何梦回去看她的奶奶。
我说,我也去。
我们连夜上了山。青龙洞只留下了北一林守家。
老奶奶的死因很简单。老屋场的包谷棒子一夜之间被山贼抢完了。何梦的奶奶气愤之下一口气没有扯过来,断了气。我和北一侠帮助何梦料理了她奶奶的后事。
我们这次到老屋场,想见的一位奇人,还是没有见到。老乡们都说他在干一件大事,出去这么久了也未见回来。何梦的奶奶与这位奇人沾亲带故。
奇人名叫何奇生,号七星仙人,江湖称神算智多星。何梦奶奶去逝,何奇生也没有赶回来,或许他真的在办一件大事,无法脱身。或许他还不知道老人去逝的事。总之奇人没能回家,大家的心中都不免产生了一种遗憾之情。
何梦奶奶是外寨人。很久以前,官军洗劫何梦奶奶原先的寨子时,她才来到老屋场。何奇生是老奶奶的隔房外甥,奶奶也是奔他而来的。可是祸不单行,老奶奶来到老屋场后,同样再一次遭遇了土匪的袭击。正是在这次躲匪时,老奶奶认识了何梦的母亲,那时何梦还在她母亲的肚子里。
那次土匪袭击老屋场,何奇生出山学道,还没有回来。土匪进寨,何梦的父亲带着何梦的一个姐姐就跑了。何梦的母亲怀着何梦,跑不动,正好遇上前来投靠何奇生的老奶奶。在老奶奶的帮助下,躲进了老屋场山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洞里。后来土匪放火烧山,老奶奶又把她母亲背出洞,藏在一个很小的天坑里,才躲过那一场山贼的洗劫。在天坑里,她母亲生下何梦,就去逝了。老奶奶就把何梦一直抚养成人……
何梦断了所有的后路。心一狠,跟随北一侠来到了青龙洞。
从老屋场回到青龙洞。我迫切地在卧洞里找我的一块玉佩。一块心形的玉佩。碧翠的底子上布满了朱红的血丝,润滑,温和,大拇指宽。
莫名其妙地冲动。我是想把这块玉佩送给何梦。
我翻遍了石板床上的每一根稻草。哗哗地翻得洞内是乱七八糟了,也没有找到我的心形玉佩。我焦急得儍眼了。傻傻地足有半个时辰,心思没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