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庄后山,孟传情在树下挖了个坑将孟雪夜埋了。
他的头脑一直是热的,此时山风一吹,人就清醒了,心里也平静了许多。
蹲在地上,望着面前的新土,心里一阵叹息,喃喃道:“其实我也不想杀人的,怨只怨你跟错了主子。人说虎毒不食子,我没想到,父亲为了对付我,竟然不惜牺牲亲生女儿的清白。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传出去的。”手中运功,以内力催烤,将新土的颜色变深,看起来似积淀了好多年。
“现在想想,无论这件事传不传出去,我和姐姐……也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他闭上眼,心中无比沉痛,喃喃道:“姐姐……我该怎么办呢?”
孟传情第一次感觉心里乱糟糟的,在后山逗留了很久,才慢悠悠地下了山。该面对的,他依然要去面对。
“传情,原来你在这里。”刚从后房顶上跃下,就听见后门走廊处传来鄢商慈的声音。她满脸笑意地看着孟传情,道:“庄里的人都在找你,一大清早的,你去哪了?”
孟传情看向鄢商慈,心里更乱了,屏息定了定心神,问道:“商慈,你老实告诉我,昨晚上的粥,究竟是你自愿送的,还是父亲让你送的。”
鄢商慈想了想,如实相告:“其实,是孟伯伯让我给你端过来的,他说你要离开了,虽然一直不和,但毕竟是父子一场,一碗粥,当是临场送别。”说完,看着孟传情,有些奇怪,“为什么你那么在意那碗粥呢?我知道你和孟伯伯不和,怕你心里难受,所以昨晚才没有跟你说实话。父子没有隔夜仇,既然你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双方和解也没什么不好。”
孟传情听后,心痛地闭上眼睛,心道:“商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知道你的一时好心,带来的是什么后果吗?这一局,将姐姐和你我都陷入了困境,难以解脱,倘若你知道了真相,第一个无法原谅的就是你自己吧。”
鄢商慈见孟传情的表情有些痛苦,靠近一步,问道:“传情,你怎么呢?”
孟传情睁开眼,强笑:“没事。”他躲避着鄢商慈的眼神,转身道:“我去看看姐姐。”
刚抬脚,就听鄢商慈道:“你也知道她受伤了吗?”讶异,扭头问:“什么?”心想:莫不是姐姐那边败露了?
“我听幼忧说,她受了内伤,早晨还吐了好多血……”鄢商慈话未说完,就感觉身边无端起了一阵风,孟传情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瞧见孟传情朝孟传心的房间奔了过去,她释然一笑,自言道:“他们姐弟的感情,真好。”
孟传情一溜烟地钻进了孟传心的房间,轻轻地关上门。孟传心坐在床边,瞧见了他,心里一惊,“传情,你来干什么?”
孟传情瞧见了孟传心坐的那张床,今早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让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以往,他进姐姐的房间,都很随意,如同自己的房间一样自然,可经过昨夜的事后,再进这房间,房中的一切都让他不知所措,有一种想逃却又不舍的感觉。他靠在门上,不敢靠近孟传心,低头道:“他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
以前,他们是姐弟,一起嬉戏打闹,再亲密也不觉得别扭,可如今,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稍微靠近一点点,就会很尴尬。
孟传心笑道:“我没事,伤的又不重。”
孟传情抬头看向她,道:“姐姐,伤是你自己打的吧,你之前根本就没有受伤,你是要掩饰……”他搔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这一切都是父亲设计的,可我们……我不能逃避,必须要对你负责……”他慢慢走向孟传心,脚步无比沉重。
孟传心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对孟传情道:“你负什么责?谁说让你负责了?”
孟传情愣愣地看着孟传心,又听她道:“你不能认,也无需负责,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好了。”
孟传情脸色一变,“这怎么可以?我不能这么做,不能害了你……”
“你若敢认,我就去死!”孟传心语气一变,道:“你若认了,就等于是让别人知道我的清白已毁,如此,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不如去死!听着,我们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跟以往一样,做对好姐弟。”
孟传情震惊地看着她,“姐姐!我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孟传心道:“难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吗?这不仅会毁了你我,还会害了商慈,你让她怎么办?我们两人已经受了不小的伤害,就不要再去伤害第三人了。商慈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就带着她离开武林庄,去过你们的日子。”
孟传情心凉,“那你呢?你怎么办?”
孟传心嘴角浮出笑意,道:“我还是武林庄的大小姐啊,凭我的身份,你还怕我嫁不出去吗?只要我愿意,提亲者都能排到镇尾了。”
孟传情的心在哭,“姐姐,你为我牺牲这么多,让我何其忍心,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我做不到……”
孟传心狠下心来,将头扭向一边,“你必须做到!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去死,我绝对是说到做到!”她眼中透着决绝,心却在滴血,一直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传情,我不要你背负那么多,你和商慈好好去过日子吧,所有的一切都让我一个人来承受。
孟传情看着孟传心袖中的小刀,心中百味陈杂,姐姐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无论怎样,他都不想失去这个亲人。既然如此,一切就听从天命吧!慢慢退向门口,转身开门离去。
孟传情刚出孟传心的房门,鄢商慈就过来了,“传情,姐姐她没事了吧?”
孟传情道:“她……没事。”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鄢商慈问。
孟传情猛然抬头,走?他能这样一走了之吗?扭头看了一眼孟传心的房间,低声道:“商慈,我不走了。”
“啊?”鄢商慈讶异,却没有问为什么。
孟传情又道:“我不想走了,我想陪着他们。”说完他有些愧疚地看着鄢商慈,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没想到,鄢商慈非常尊重他的意见,听完后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而是笑道:“既然你不想走,就不要走了,勉强自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也不走了,陪着你。”
“商慈,谢谢你。”孟传情的心情好多了。
孟传情没有走,有人欢喜,有人疑惑。
欢喜的是桑幼忧和孟传闻,疑惑的是桑引言,不过孟传情对她说想多留几天,她也就没有多管。而孟传心和孟凡尘,一个心急担忧,一个装作毫不知情,将各自的心思深深地隐藏着。整个武林庄,真正开心的没几个人,每个人都怀着心事,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下相处着。
午时,桑引言吩咐下人备了一桌好菜,一家人难得同桌吃饭。席间,孟传心看着吃得正香的孟传情,忽然开口,语气冷淡,毫无感情:“传情,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不走?”
此话一出,除了孟凡尘,每个人都是一脸惊讶。谁都知道,武林庄里,就数这两姐弟的感情最要好,今日她忽然开口赶孟传情走,实在是反常。
孟传情嚼完了一口饭菜,悠悠开口道:“又没说一定是今天走?”心底叹息,姐姐,你这是何苦呢?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的。
想了想,扭头看向桑幼忧,道:“表妹,听说你已经拿下誉满楼了,我和商慈去给你照顾生意怎么样?”誉满楼离家并不远,住在那里可以随时知道家里的情况。
桑幼忧眼睛一亮,“你是说真的吗?”
孟传情道:“还煮的呢!”
桑幼忧听后,哈哈笑了起来。
糊涂堂。
夜未央和江才情赶回骊山糊涂堂用了两日的时间,这两日,夏星辰一直尾随他们,始终保持在十里之外。
糊涂堂位于骊山山腰,上山之后需行很长一段路程,穿过一片树林,又经过一条幽径,一道万丈悬崖便现于小径右侧。悬崖上方是一片空旷的场地,糊涂堂的弟子平时练功或集结都在此处;场地左侧是一片翠谷,山石花草,格外清香;右侧有一条荆棘密布的小路,通往山后的茶林,是江才情每次采茶露的必经之路。空地之后,有一道石门,里面就是糊涂堂众人居住之所。
白夜两人从山下上来时,冉必之和劳桑心正在空地上比武切磋,莫天都坐在槐树下的石桌旁,手中撑着剑,盯着两人的一招一式,不时的比划着。冉弄衣在翠谷里面抓着蝎子,预备制毒之物。瞧见两人上来,各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夜未央腿一软就躺在了地上,嚷道:“累死我了,早知道我就走大路了,至少还有马骑。”
通往糊涂堂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白夜两人回来时所走的山下小路,还有一条大路位于翠谷之后,道路宽阔,可供马车穿行。但因为路途过远,而且太引人注目,夜未央不允许众人随意从那里走,以免暴露了糊涂堂的准确位置。小路偏僻无人烟,但路比较难走,有些地方甚至很陡,骑马根本就没有步行方便。所以,在山下的时候,白夜两人就弃了白马,直接步行上山了。
江才情皱着眉头,道:“都到门口了,趟这里干什么?”伸脚踢了踢他。
夜未央有气无力,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江才情果真不再管他,负手进门去了。
冉必之瞧着站在路口的夏星辰,笑道:“怎么还跟了个尾巴?”
夜未央坐起身,望着夏星辰的方向,对几个属下招了招手,轻笑道:“你们几个,去陪她玩玩,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少耐心。”说完,起身进屋去了。余下四人呈弧形慢慢靠近夏星辰,脸上的表情迥异不同。
夏星辰丝毫不惧,瞧着四人,眼神冷厉,道:“你们想干什么?”之前,她的腰带被江才情毁了,令其羞愤不已,一来觉得清誉被毁,二来她一直欣赏江才情的武功,便对其紧追不舍。路过镇上时,她花钱买了一件衣服,腰带闪闪夺目,但因为材质一般,无法承受无色引线的力道,所以她无法制作机关,只能将引线一直收着。
冉弄衣绞着自己胸前的一撮头发,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踪堂主,他留你到现在,不知道是你好命还是他不屑动手。”
冉必之接口道:“怕是领主有意留着她吧。”望着夏星辰,挑眉问道:“之前领主招揽过你,你既不愿意又何必跟过来?”四人之中,只有他明白夜未央的用意。
夏星辰冷笑:“谁稀罕他,我要追随的只有强者,你们的堂主,才是我唯一要追随的人。”
冉必之不禁摇摇头,道:“真为你的智商感到着急。”这姑娘怎么就不明白,只有经过领主的同意,成为他的属下,才能近一步接近堂主,追随于他。小小女子,却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如此自傲自负,难怪领主要磨砺于你,他就等着你下跪求情的那一天呢。
劳桑心看向冉必之,问道:“她怎么回事?”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跟领主有些不和,之前在客栈的时候,两人也曾因为夜未央起过争执。
冉必之低声在劳桑心耳边说了几句话,劳桑心这才明白过来。她盯着夏星辰看了一会儿,指着她脚下的一排青草,道:“这里是界线,如果你敢靠近一步,就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夏星辰看着劳桑心,有些奇怪,“你不是那客栈的厨娘吗?原来……你们是一伙的,你也是夜未央的属下?”没等劳桑心回答,她又喃喃道:“那家伙,明明什么本事也没有,却有那么多人追随他,不知道是他好命还是你们瞎了眼。”
冉弄衣听了这话,有些气,大声道:“你说谁瞎了眼了?”
劳桑心的情绪未受影响,淡淡地看了夏星辰一眼,道:“天都,小衣,你们在这守着,不许她靠近。”转身离去。
冉弄衣有些不情愿,道:“干嘛要对她那么好,还让人守着她,我觉得有这个代劳就行了。”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将瓶中的粉末洒在夏星辰脚前的青草之上,一股白烟自草堆里缓缓升起,飘荡在半空,似一面墙堵在夏星辰面前。
“你若不怕毒的话,不妨靠近一步试试,保证你死的不知不觉。”冉弄衣将瓶子收起,摇曳身姿,轻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