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阳这一去,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钟才回来,进了大厅,还来不及脱去外面宽大的大氅,就连忙问迎上来的小丫鬟。
“太太呢?”
这小丫鬟也是个玲珑心思的人,眼波转了转,回答道:“怕是还没睡吧,先前还跟五小姐去花园剪了花,还问了四少回来没,我就说还没回来,太太就又搭了画架子,看来是要等四少回来才睡的。”
秦慕阳听了这话,面色柔和,竟微微勾起了唇角,这小丫鬟偷偷看了一眼他温和英俊的面孔,竟暗暗红了脸,后知后觉地遇到了他那锐利的眼神,慌忙低下头脚下凌乱地退下了。
小丫鬟那慌乱逃开的样子,让秦慕阳身后的赵志军忍不住笑了笑,那嘴角还来不及拉下来,就被秦慕阳劈头扔来的大氅罩住了脸,等他郁闷地扯下大氅来,秦慕阳已经上了楼。
秦慕阳刚走到门口,就见刘嫂端着茶盘正好从卧室里出来,见到他站在门口,连忙就要行礼,却被秦慕阳招手示意她离开了。他轻轻走进去,就从那雕花屏风的缝隙处看到了杨锦心。
她没有画画,而是坐在小阳台的沙发上插着花,阳台上那米黄蕾丝灯罩的落地灯,发出幽幽的亮光。她就坐在那灯下,长发已经解开来,柔顺地散在腰间。白色茶几上堆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就见她那双纤细莹白的手在花朵中挑挑拣拣,那颜色竟比那花朵还鲜艳几分。
秦慕阳无声地凝望了片刻,被她觉察到了,转过头,竟是看向了屏风后的他,浅浅一笑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的?也不说句话,早晚被你吓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你死了,我还活不活?”
秦慕阳微笑着,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慎重,说话间,就来到了她面前,挨着她就坐下来,拿手指碰了碰茶几上的花,“这海棠都开了?”
“嗯!”杨锦心继续去挑花,没再看他,“今年天冷了些,往年的这个时候,早开了。”
说着,撇嘴翻了翻手里的插花,有些气馁地道:“我终究是插不好的,还亏我跟着五小姐学了一个晚上。”
秦慕阳却接了过来,看了看参差不齐的排列,开口道:“我倒觉得挺好的,你看这花是花,叶是叶的,多好看。”
“没的你这样的,这算是哪门子夸奖。”杨锦心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花,三下两下就将花朵拔出来,动作快得让秦慕阳来不及阻止,“这好好的花到了我手上,可算是糟蹋了,我还是好好的去学画画算了。”
秦慕阳含笑去收散落的花朵,一边状似无意地道:“还是把周学仁接到家里来吧,这样你不辛苦,我也放心些。”
“啪”的一声脆响,却是杨锦心将小剪刀扔在茶几上的声音,秦慕阳顿了一下,抬头就见她站起身来,一边往床边走,一边说道:“我不学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秦慕阳见她那个样子,有些无奈地皱眉,无声地看她去到床边,缩进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秦慕阳将收在手中的花统统插进了花瓶里,这才来到床边,看着床上一动不动地人,温声道:“明天让赵志军陪你去,先说明,不许再与那周学仁靠得那么近,再有第二次,就不许去学了。”
他说完,又等了片刻,仍不见杨锦心动一下,心里明白,这是又与自己犟上了,又低声道:“最多就是再让书瑶陪着你,但那个底线还是要有的。”
杨锦心这次才终于扭了扭身体,将头露了出来,秦慕阳轻叹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你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第二天上午,果然就是赵志军开车送她们去金陵大学,他也许是故意穿了便装,他们这一次去,倒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但仍有三两个学生,朝他们指指点点,这就引起了秦书瑶的不满。
“你看你看,我们这一路走来,惹了多少人看了,都怪你,肯定是你被认出来了。”秦书瑶狠狠地瞪了赵志军两眼。
然而赵志军却丝毫不为所动,慢慢道:“属下只是奉命保护太太和五小姐的安全,再说了,四少来震慑一下也好,起码能让那些不怀好意的瘪三擦亮眼睛。”
见他搬出了秦慕阳,秦书瑶只得重重的哼了一声,扭头低声抱怨了一句,“马屁精!”
到了画室,周学仁已经等在里面了,见到面无表情的赵志军,也只是多看了他两眼,就一切如常了。今天继续学油画,秦书瑶帮杨锦心系好围裙,自己也搬了画架过来练静物素描,回头见赵志军还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口处,重重将铅笔一摔,掐着腰就朝他走去。
“哎……你干嘛还在这里啊!”秦书瑶皱着眉,没好气地问道。
赵志军站得挺直,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答道:“属下奉命保护太太和小姐。”
秦书瑶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气闷,一边伸手将他往外推,一边道:“你出去,你出去,看到你这张脸,我就什么都画不出来了,快点出去。”
赵志军不能跟她纠缠,只能直直往后退,但却死死按住门框,淡淡地说道:“四少说的是,贴身保护。”
“哎呀!”秦书瑶重重地一跺脚,“你个榆木疙瘩,有我在这里陪着嫂嫂,哪还需要你保护,我今天一步也不跨出这房门,总可以了吧!”
杨锦心也在这时候淡淡地看过来,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来学画,累了赵主任给我当司机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在画室里给我站岗,明明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却来做这等大材小用的事,赵主任,你这真是让我心下不安。”说着,就反手解了围裙,朝秦书瑶道:“五小姐,我看,这画就不学了吧!”
她话音刚落,就见赵志军皱眉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太太既然来了,就继续学吧,属下就在门外等您,有事就叫一声。”
赵志军说完,带着满腹的不情愿出了画室,秦书瑶看他走出去,连忙重重地锁上了门,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看着杨锦心,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杨锦心正有些纳闷,就见那左手边的幕布掀起,华灵声从里面走出来。
华灵声看着杨锦心,面上带着悲伤的激动,杨锦心也看着着他,浅浅勾起唇角,轻轻叫了一声:“华老师……”
就叫了这么一声,杨锦心就再说不出话来,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一地鲜红的血,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这些都让她止不住抖了一下,秦书瑶连忙扶住了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的她。
“嫂嫂……华老师说,一定要见你一面……”秦书瑶看着她,轻轻说道,“我们并不是有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
那边的华灵声也收拾好心情走近来,他整个人仍然带着浓浓的悲伤情绪,对着杨锦心就深深地弯下腰,朝她鞠了一躬,这才缓缓说道:“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但是……我真的很对不起!”
杨锦心却轻轻地摇摇头,波光盈盈的双眼带着一抹苦涩的笑意,“不管你的事,这件事归根结底,都只能怪我,跟你们任何人都没关系。”
华灵声看到她强忍着眼泪的样子,忽而调转了话题,继续说道:“这事发生以后,我想着去霍家悼念霍医生,但是他们全家,已经搬到国外去了,所以……我连墓地都没找到,可能……霍医生的……也被带走了。”
杨锦心听到这个消息,却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这样也好,否则,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在金陵遇到霍家的人,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她一连说了好多次,“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霍医生和你的故事,让我很震撼。”华灵声慢慢说道,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又呈现出那种坚定不移的光芒,“杨同学,只有我们真正获得了自由,才能随心所欲地,享受生活,享受爱情。”
“杨同学,我要走了,去追寻我的信仰。”华灵声微笑着说道,他清瘦的面孔充满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这也是我今天要来见你的原因,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你要走?”
还不待杨锦心说话,就听秦书瑶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她看着他,轻咬着唇,苦着脸,眼泪盛满了眼眶,“为什么要走?你要去哪里?”
华灵声轻轻一笑,视线在她们面上扫过,说道:“我的信仰要求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或许北上,或许去更远的地方,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
杨锦心看着瘦弱却不失高大的华灵声,她每次看到他都不由得肃然起敬,他一直都是她在这个时代,看到的真实的先烈形象。她知道,这一次,他大概就真的要去追求他崇高的理想了,为了他们共同的家园,去抛头颅洒热血,无畏的去战斗。
“好,不管你去哪里,请一定要给我你的消息。”杨锦心看着他,想着提醒一下他关于北方日军的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话语在唇边滚了滚,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无论去哪里,请一定要小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开口!”
华灵声重重地点头道:“好,我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面了,你也一定要保重!”
“好!”
华灵声说完这一番话,看了看门口的方向,又钻进了幕布后面,秦书瑶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杨锦心也只得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记安慰的眼神。看样子,只是她单方面的恋慕着华灵声,而华灵声却是那种更注重家国天下的男人,对于感情的事他更来得迟钝一些,单恋这种事本就辛苦,更何况,她爱上的还是这种心怀天下的男人。
经过了华灵声的事,秦书瑶郁郁寡欢,杨锦心也匆匆结束了课程,一行人各怀心事地往回去。回去的路上突然拥堵起来,大街上甚至有商家开始鸣放鞭炮,今天下午的金陵百姓似乎都兴奋地很异常,城中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氛。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好像全民欢腾似的?”杨锦心看着车窗外的人群不解地问赵志军。
赵志军似乎脸上也带着笑,却只说道:“当然是难得的好事,太太回到家,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