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心坐在床边,窗外是高挂在夜空的清冷的半月,雪白的月光照在她举高的纤指间,透出朦胧莹润的白。她紧紧盯着自己指间那小小的药片,轻轻摸索着,平滑细腻的触感。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快速将药片包好放进了手袋。
步入深秋,已经过了霜降时节的金陵早晨,清冷湿润。杨锦心穿上月白斜襟的上衣,下身配一条藏青色的长裙,走在浓雾薄霜的大街上还觉得阵阵寒意侵骨。
教会医院门前早早摆上了早餐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杨锦心从摊子前走过,各家的小贩都纷纷迎上来拉客。一位卖茶叶蛋的老大娘也迎上来朝她喊道:“姑娘,买只茶叶蛋吧,香得呢!”
杨锦心一下就愣在了原地,那一天傍晚,那个人亲手剥了茶叶蛋喂到她嘴边的情形,仿佛是昨天刚放生的事情。
“姑娘买一只吧!”老大娘见她一直盯着茶叶蛋一脸沉思的模样,连忙又热情的开始推销,“这是刚煮得呢!”
杨锦心抱歉地摇摇头,心里空得厉害,绕过老大娘继续往医院里去,身后传来清脆急切的声音。
“小姐,那位小姐,请等一下!”
杨锦心停了一下,叫声又没了,想来跟自己无关,于是继续往前去。
进了医院大门,杨锦心慢慢在走廊上寻找科室,又是那个声音。
“小姐,穿白衣服的那位小姐,请等一下!”这一次,急切的声音中还伴随着皮鞋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
杨锦心转过身,就见一位身穿粉白洋装连衣裙外罩裸色风衣的年轻女子,带着甜美的笑容朝她快跑过来。
“哎呀,总算追上了,你怎么走这么快啊,我都叫你等着你了!”女子迎上来,掐着腰喘了几口气,说道。
杨锦心柳眉微皱,上下打量了她一阵,十八九岁的模样,梳着时下流行的卷发,白皙娇嫩的瓜子脸,眉毛修得又细又长,一双忽闪忽闪的黑溜溜的大眼睛,这一身出众的穿着打扮,杨锦心确定她不认识她。
“你……是叫我吗?”杨锦心疑惑地问道,“我……不认识你!”
女子咧嘴一笑,明艳照人的样子,“我知道,你肯定不认识我了,你昨天在街上急救的那位夫人,是我的母亲,你还记得么,心脏病发作的那位夫人!”
杨锦心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是你啊,那你母亲现在怎么样?脱离危险了吗?”
“嗯嗯嗯!”女子笑着点头道,“医生说,多亏了你的急救,不然就……”说着吐了吐舌头,可爱至极。
“我昨天还跟我哥说起,不知去哪里找你,没想到今天就在医院碰到你了!”女子一脸的兴奋,上前就拉住了她的手,“走吧,走吧,我带你去见我母亲,顺便介绍我哥哥给你认识,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一定一定要让我哥哥好好谢谢你!”
她自来熟的热情让杨锦心有点招架不住,轻轻将手抽出来,“那个……感谢就不用了,我不过是刚好碰到,又赶上会一点急救的技巧而已,换做任何人,我都会这么做的!”
“那怎么行,我们是一定要表示感谢的!”女子不依不饶地抓着她不放,就要拉她一起去病房。
“这样吧!”杨锦心见实在是说服不了她,决定退后一步,“你告诉我你母亲在哪间病房,我办完事,自己去看夫人,我保证!”
谁知这女子将她胳膊一挽,道:“那也可以,我陪你去办事,完了我们一起去看我母亲,走吧,你告诉我你要办什么事,有我出马,保证事半功倍!”
这女子果然不是普通人,有她带领,杨锦心很快就找到了可以帮她化验药片的医生。
“这个就是普通的营养片,没有其他什么药效。”医生将药片从仪器下拿出来递给她。
杨锦心接过来,却并没有打消心中的疑虑,“那……请问,这个药,对戒除鸦片瘾有什么作用吗?”
医生想了一下,摇头道:“并没有,如果非要跟这个拉上关系的话,那也只有增强病人体质而已,但是这一时半会,药物也不见得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哦,谢谢!”杨锦心道完谢走出来,心中还是疑惑不解,医生说这个药对戒烟没有作用,但是又没有害处,可是亨利为什么只给姐姐开这种药呢?
年轻女子听她说到烟瘾的事,自然不好再仔细问,只一直热情地要拉她去见母亲。
一路往楼上走,上了二楼就见一队卫兵整齐地站在楼梯口,见到年轻女子立刻立正行礼,杨锦心愣了一下,心里一跳就再不往前走了。
“哎,走啊!”女子回头招呼她,见她一直看着卫兵,笑道,“你不用怕,这都是我家的兵,没事的!”
杨锦心轻扬了嘴角,“我一直都没问你贵姓?”
“我姓秦,我叫秦书瑶!”
“姓秦?”杨锦心看着她,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只感叹,这世上的事情也是太巧了些。
秦书瑶看她低头站在原地,上前拉了她就走,“别怕,你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我带你去,谁也不敢欺负你,走!”
“哎……”杨锦心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拖着走了。
病床上的秦夫人已经醒来了,二姨太一点一点地喂她吃着粥。秦夫人看秦慕阳懒懒地坐在椅子上,轻叹了口气,道:“你也别老在这守着我,做你的事去!”
秦慕阳看着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秦夫人话头一转,又道:“但是,你得赶紧让人,把救我的那位小姐给我找来啊!”
“来了,来了,人来了!”秦书瑶清脆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屋里的人纷纷往门口看去。
就见秦书瑶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杨锦心从门外进来。
秦慕阳看到她进来的那一刻,心里的震惊也没掩饰掉他脸上浮现出的温和。
秦夫人看了儿子一眼,美目微闪,满脸慈爱地看着杨锦心,“你……就是那天救我的那位小姐?”
“就是她,我亲眼所见,绝不会错!”秦书瑶把杨锦心往前一推,“哎呀,我还一直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锦心,杨锦心!”秦慕阳淡淡地回答。
一屋子人除了杨锦心,都惊讶地看着秦慕阳,还是秦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锦心啊,名字好听,人也好看!”
……
杨锦心和秦慕阳并列坐在汽车后座上,秦慕阳看着她仍然远远缩在车门边,一直偏头看着车窗外,手里捏着绣帕,一圈一圈地不停地往手指上绕。
“我真没想到,是你救了我母亲,应该跟你说声谢谢!”
秦慕阳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正好被我碰上了而已,不止是夫人,当天换作任何人我都会这么做,四少不必客气!”杨锦心只是冷淡地回答,并未回头看他。
“是吗?家母说,你的救命之恩我秦家没齿难忘,我许给你一个承诺,无论什么,只要你说,我秦慕阳就给你办到!”
杨锦心听了他这话,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依旧黑亮的眸子平静如常,不悲不喜,就这么看了他两眼,又偏头去看窗外了。
天刚黑,秦慕阳回官邸的汽车开出了大门。杨锦心下楼来,准备开诚布公地跟亨利谈谈姐姐用的药,谁知之前还好好的杨锦欢,却又突然烟瘾发作了。
刘嫂和被留在乌衣巷的赵志军照例将杨锦欢摁进了房间,亨利也急急忙忙进去,留下杨锦心一人留在门外着急的徘徊。
这一折腾,又几乎到了半夜,杨锦心终于被放进了房间。杨锦欢已经睡着了,没有再见到身上捆绑的痕迹,看上去也平静了很多,这让她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她又在这房间里闻到了那个奇怪的味道,那个让她在别处从来没闻到过,但是所有人都极力反驳的味道。
这种种解释不通的现象,都让她觉得可疑,或许,所有人都在瞒着她什么!
自从进了这乌衣巷,杨锦心常常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升起又落下,天边一点一点从黑暗到天明。
已经夜里三点多钟了,乌衣巷的一切都归于平静,赵志军轻手轻脚地从客厅走过。
“嘿,赵!”亨利一身睡衣从黑暗中走出来。
赵志军看见他,松了口气,瞪了他一眼,“你吓了我一跳,差点就拔枪了!”
“我睡不着,你能陪我聊聊吗?”亨利端着两支高脚杯,向他招了招。
赵志军将军帽脱下来,耸了一下肩膀,苦笑道:“我得赶回府邸去,怕是没时间陪你了!”
亨利轻叹一声道:“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装多久,我是医生,让我天天对着病人家属说谎,这实在是太对不起我的职业了!”
赵志军在他说第一句的时候,冲上去捂他的嘴,还是没来得及,只得狠狠地瞪着他,指了指楼上。
“你别跟我说,她能听懂英语,一个小姑娘而已,她能听懂吗?”亨利毫不在意,他确实为了安全起见,全程都用英语跟赵志军对着话。
“以防万一吧,你只管听四少的吩咐,做好你的事就行了,其他的别管。”赵志军压低了声音,“我要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亨利“嘭”的一声打开了酒瓶,倒了两杯酒,递给赵志军一杯,“陪我喝一杯吧,我再不发泄一下,就要崩溃了!”
赵志军看着他,无奈地接了杯子,就听亨利略微激动地唠叨开了。
“之前明明说要戒烟的,现在变成了帮助病人抽烟,四少到底在想些什么?”
“嘿,你说,百合喜欢四少吧,可是四少明显是对杨小姐有意的!哦,我知道了,四少就用这个方法,把杨小姐留在身边。你老实跟我说,之前杨小姐那个男朋友,是不是因为四少,才分开的,哎,太可怜了,两个有情人就这么被分开了!你说,如果杨小姐知道这些事实,她还会不会接受四少?”
赵志军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仰头喝掉杯子里的酒,重重往茶几上一放。
“我不知道,杨小姐会怎么想,我只知道,如果,你说的这些话,让杨小姐知道了,你一定死定了,亨利,别怪我没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