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们必须动起来,不然……真的有可能……冻死在这里。”
杨锦心还在不停地帮杨锦欢拧着衣服上的水,但无奈寒冷影响了她手臂的灵便,她一边努力拧着,一边断断续续说着话。
杨锦欢又是一声冷哼,低着头拧水,头也没抬道:“怎么动?现在……我们……连靠岸都难!”
杨锦心皱着眉抬头向四周望了望,此时临近正午,天空湛蓝,艳阳高照,江面上浓雾散去,晴朗的天气,视线可以拉得很长。轮船出港并不太远,抬头回望,还能隐约见到金陵城区建筑物的轮廓。
“警备司令部……还驻守……在金陵,轮船遇袭,一定会……会……有人来救人。我们想办法……往码头的方向……划。一定……能……碰到人。”杨锦心冻得直打哆嗦,几句不完整的话,说得很吃力。
杨锦欢也抖个不停,她深深看着杨锦心,嘴角慢慢扯起一抹讥讽,“也对……有你在……怎么……怎么……可能不来救人?”
杨锦心无力苦笑,又低头开始拧自己身上的水,还好她裘皮大衣表面的江水,蒸发得很快,她吃力地将大衣脱下来,翻过来只拧里料的水,她里面穿了薄夹旗袍,被水浸透,那一层薄棉花遇水膨胀,沉重又冰冷。
杨锦欢顿了一下,也伸手揪住了她旗袍的后摆,一下一下用尽全力地拧着水。杨锦心眼眶一片热烫,那样高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眼睛。
“姐姐……谢谢!”
杨锦心看着杨锦欢,轻声说道,而杨锦欢却连头也没抬一下,只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我不过……是怕你死了,等到……救你的人找来……会迁怒我……罢了!”
杨锦心轻笑一声,不再说话,只一边拧着身上的水,一边看着江面上时不时飘过几只断裂的木头,她在寻找适合当船浆的木板。
江面上还有一些和她们一样幸存的人,大家也都在拧着水,但大多数人都在哭着,先是扯着嗓子呼救,后来,慢慢演变成骂天骂地,骂政府,骂日本人。
终于,在不久之后,杨锦心顺利捞到了两根较长的木板,这不知是从哪里炸落的,巴掌宽的木板,一米多长,形状不是很规整,但用来划水却正好。
“还记得……小时候……在乌桥……坐过的船么?”杨锦心吃力地将两根木板拖上来,将另一根摆在杨锦欢面前,“这个……就是桨……我们要划到……岸边去。”
杨锦欢愣了一下,伸手抓住了木板。
乌桥,是个风景优美的水乡小镇,是她们的老家,父亲还在的时候,她们每年都会回去住几天。
在那里,乌篷船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乌桥的人,上到八十,下到八岁,都能划着乌篷船出行。那时她们还很小,常常是父亲划着船带她们出去,好奇的姐妹俩也曾学过。
想想那时,父母都还健在,她们姐妹还未成“仇”,家庭幸福,天下太平,快乐的笑声一直陪伴着她们长大。
所以,人们往往会忽略掉身边,最本真的幸福,而一味去追逐前方的快乐,当我们追悔莫及,并为之努力去把握时,才陡然发现,有些事,继续不可挽回!
也许某些东西,真的是会在骨子里生根发芽,无论经过了多长的时间,你也不会忘记它。并且,你从来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强大!
姐妹俩最初几乎连木板都握不住,求生的欲望让她们都咬紧了牙关,从最初的不灵便,导致木板在原地不停地打着转。到后面,能基本控制住木板的方向感,再到最后,真的能让木板,像船一般在江面划动。
杨锦心几乎要哭出来,她没想到,自己和姐姐真的能划动身下这块木板,并且,她们越是用力划动,身体就越发温热起来,手脚都慢慢有了温度的感觉,手臂也更加灵便了一些。
这些,对她们现在来说,都是好兆头!
视线所能企及的远处,却是她们的力气,所不能支撑到的长度。不一会儿两人就累得气喘吁吁,杨锦欢更是将木板一扔,又躺倒在木板上,长长地吐着气,白雾缭绕。
“我不划了,要划你划,我瘾到了。”
杨锦心无奈地看着她,就见她确实开始抽搐,身体缩成一团,神思渐渐陷入恍惚中。
“那你休息一下,我来划。”
杨锦心转头不再看她,坐着喘了两口气,虽然感觉体温比之前要高一些,但是身上的湿衣服仍然冰冷刺骨。她扯过自己的裘皮大衣,面上那一层水汽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无尽的寒冷让她顾不上许多,将大衣里朝外的披在了身上,又将袖子扯过来系在胸前,固定住了衣服。
抬头望了望天空,今天是冬日难得一见的艳阳天,正午十分,白云不知所踪,天空蓝得耀眼,温暖的阳光洒下来,给了她们生的希望。
杨锦心吸了口气,又朝金陵城的方向望了望,按理说,轮船遭到袭击,是一定会有人来救援的,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传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不得细想,杨锦心又拖起沉重的手臂,拿起木板,一下一下地划着水,一个人划动自然是比不上两人的速度的。
杨锦心一边划水,一边扭头看了看杨锦欢,她从开始的抽搐,变成不停地**扭动,再后来开始口吐白沫。杨锦心看得心酸,扭头不敢再看她的样子,眼泪却一直往下掉,不一会儿竟忍不住呜咽出声。
“少在那儿猫哭耗子假慈悲!杨锦心,我今天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全都拜你所赐!”
杨锦欢恶狠狠地瞪着她,那铜铃般的眼睛发出冷漠仇恨的光,似是要将她撕碎一般。
杨锦心苦笑连连,也不反驳什么,只静静地掉着泪,手里不断地划着水,任凭她对自己各种辱骂,发泄着她心中的不满与委屈,杨锦心始终不发一言。
阳光正好,奇迹般挺过去一次烟瘾发作的杨锦欢,在发泄了一通之后,开始昏昏欲睡。
“姐姐……不能睡……不能睡!我累了,你得帮我一起划,我们很快就能靠岸了。”
杨锦心见到她那个样子,急得大喊,现在这种情况,极有可能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杨锦欢却对她的话,充耳未闻,非但没有坐起来,反而翻了一下身体,将身体缩成一团,兀自闭上了眼。
杨锦心大急,只得扔下“桨”,去拉她,咬牙说道:“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睡觉,你不想再见慕阳了吗?我们靠了岸,回去督军府,我们一起等慕阳回来,一起等他回来!”
杨锦欢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神色依旧有些恍惚,愣愣地盯了她半刻,才缓声问道:“他……会回来吗?”
“会!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所以……你一定要等他回来。”杨锦心声音透着无可奈何的哽咽声。
“好!我等他回来!”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姐妹俩交替着划水,杨锦欢的精神慢慢恢复过来,杨锦心看着她的样子,悲喜交加。姐姐仍旧对慕阳念念不忘,情根深种,这让她充满了罪恶感。另一方面,姐姐既然能熬过一次烟瘾,就代表,她能熬过第二次、第三次,那么,是不是就代表她能解除烟瘾呢?
一直到了日头偏西,她们已经在江面上划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才终于看到了河岸。虽然她们一直朝着金陵的方向划行,但是毕竟是掌握不了方向的,只看到了河岸,却并不是码头。尽管如此,已经让杨锦心兴奋不已,这代表着,她们很快就能重新回到金陵去。
已经有另外的人,在她们前面上了岸,看到河岸近在眼前,杨锦欢也很高兴,姐妹俩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当杨锦心拉住了河岸的柳条时,那种真正得救的感觉才让她的心,重新回到了胸腔深处。
姐妹俩连滚带爬地拽着柳条,相互搀扶着上了岸,真是累得快要散架了。杨锦心靠在柳树脚下,另一边就靠着杨锦欢,两人的粗喘声,在寂静的河岸边,清晰可闻。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江水,现在的江面,是那么平静无波,江水碧绿清澈,微风拂过清波荡漾。
谁能想到,就在几个小时前,它曾张开血淋淋的大口,无情地吞噬着无数人的生命。一直歇到太阳西沉,有茫茫的白雾从水面上升起,暮色渐渐拉开,寒气四起。
“姐姐,我们走吧!”
杨锦心先挣扎着站起来,然后又去拉杨锦欢,姐妹俩都颤抖得厉害,这一次杨锦欢再没有说什么,两人相扶着靠得极近,一起蹒跚着往城里去。
杨锦心辨别了一下方向,这里应该是在金陵城外,再往前走几里路,应该就能到达运河边。这里已经离城区不远了,但是,为什么迟迟不见有人来救援呢?这种情况,让杨锦心心生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