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天气,冷得特别快,刚进入九月就好像进了冬天,整日整日的下着雨,清清冷冷,寒凉刺骨。花园里的落叶乔木纷纷开始落叶,佣人整日不停地打扫,也不能一改花园里的颓废气息,芙蓉和月季仍在竞相开放,但也被迫在这绵绵细雨中低下了头。
报纸和收音机每日都会大量报道北方的战况,每每听到日军又攻下一座城池,杨锦心就会一阵心惊胆战。秦慕阳最近都异常地忙碌起来,杨锦心偶尔去书房,总是留意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她知道,传给秦慕阳的,远比记者知道的详细。
北方战局紧张,南方也不见得就有多安宁,佟振华上台之后,已经公开发出声明全力支持抗战,一时,金陵城里掀起了一股青年学生纷纷组成爱国军团,自行北上,支持抗日。
还有一部分学生,留在金陵城里奔走呼号,号召更多的人加入爱国军团。几乎每隔几日,金陵城里都会走出一批青年人,他们大多年纪不大,但无一例外都是热血沸腾。
这半个月来,唯一能让杨锦心觉得欣慰的,就是白子琪已经启程前往美国。说是去留学的,但是,白母也一并前往,据白子琪私下的说法,她父亲跟哥哥,正在暗地里转移家里的财产,并且积极地发展美国的业务。在不久的将来,那个金陵首富的白家,就会彻底从金陵搬出去。
杨锦心对此事欣慰不已,能在这个时候就安排家人离开,证明有着智囊之称的白子骏,果然是有眼界的。秦书瑶依然有些闷闷不乐,但杨锦心也注意到,她在近日出门的时间多起来,往往天亮就出门,天黑了才到家,神秘莫测的样子。而杨锦心依然跟着周学仁学画,只不过,次数减少了一些。
这一天,难得没有下雨,天空瓦蓝瓦蓝的,几缕白云远远地漂浮在空中,没有明晃晃的太阳,空气清新透彻。金陵大学里的法国梧桐,落了一地的黄叶,一阵清风吹来,扬起几片来,又很快打着旋儿落下。
杨锦心就在这一扬一落中,从校园里走到了学校门口,一路都有熟识的老师学生跟她打招呼,真心实意也好,谄媚讨好也罢,杨锦心总是朝人绽放出甜美的笑脸。
今天也不例外,她正跟一个女学生说了再见,脸上的笑还未消失,就有一辆自行车从身侧冲过来。身旁的老王,反射性的冲到了她身前,用身体挡住了自行车。
“太太,有没有事?”老王急切地询问,见到杨锦心摇头,这才转身准备呵斥,一见到来人,那已经滚在嘴边的话,变成了两个字。
“四少……”
杨锦心闻言,也惊讶地看过来,受了惊的脸,还发着白,却仍然挡不住她清亮的眸子里发出的动人神采。
“你怎么,这么……就来了?”
也难怪杨锦心惊讶,只见秦慕阳骑在自行车上,一只脚放在踏板上,一只脚立在地上。穿着简单的白衬衣,外面是一件普通的黑色皮夹克,同色的裤子鞋子,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打扮。
更重要的是,那一贯梳得油光水亮的短发,今天放弃了发油,看上去毛茸茸的头发,柔顺地耷在额上,形成了细碎的刘海,冲淡了他眸子里的凌厉,猛一看上去,竟有了几分花样美男的味道。
看到杨锦心惊讶的样子,秦慕阳咧嘴一笑,阳光灿烂的模样。
“小姑娘,跟哥哥出去玩玩啊!”
这流里流气的话,让杨锦心惊讶地瞪大了眼,转瞬便微噘了嘴,偏头看着他,狡黠一笑。
“小心我丈夫听到,打断你的腿!”
秦慕阳的笑容更是大了几分,挺直了腰身,拍拍面前的车架,招呼杨锦心。
“坐上来!”
杨锦心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脸颊鼓了鼓,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老王,朝他走过去,提着身上及踝的中式长裙,撇嘴抱怨道。
“幸好,我今天没有穿旗袍。”
“我一早就将这套裙子放在最前面,你才不会多费那功夫去里面翻衣服。”秦慕阳得意洋洋地说道。
“原来你早有预谋!”杨锦心红着耳根低吼。
秦慕阳又是哈哈一笑,揽着她的腰,一个用力,就将人提到了架子上,说着:“坐稳了!”两手扶着把手,就向前滑去,顺便朝老王说了一句,“回去吧!”自行车摇摆了两下,就平稳地向前驶去。
今天的秦慕阳特别的不一样,一路将自行车骑得飞快,他专挑人少路窄的小巷走,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每抖一下,就能引起杨锦心小小的惊呼。
“慢一点……慢一点……”
秦慕阳只一味低低地笑着,车速没见怎么慢,倒是平稳了许多。初晴的街道上,还偶有积水,每每遇到小水坑,秦慕阳就会孩子气地叫一声,然后抬起脚,任凭自行车借着惯性压过去,溅起小小的水花。
每当这时,总能让杨锦心忍不住的尖叫出声,过后她又觉得难为情,轻轻掐一把秦慕阳的手臂,发泄着小小的不满,然后,就会引来秦慕阳爽朗阳光的大笑声。
秦慕阳好像特别热衷于这种幼稚的游戏,总是不断地逗着她,让人惊讶的爽朗笑声,就这么一路洒下去。
这个与杨锦心印象中安全不同的秦慕阳,让她惊异不已。秦慕阳就这么骑着车,一路驶过了城区,出了城门,道路有些泥泞,车速也就慢下来。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杨锦心紧紧抓着车把,只觉得自己坐着的这根横梁,越来越让她不舒服,忍不住小心地动了动。
秦慕阳却敏感的觉察到了,慢慢停到了路边,扶了杨锦心下来,也不说话,支好车,快速地脱下外套,折了好几层,然后压在了后座上,轻轻拍了拍。
“来,坐上来试试!”
杨锦心看着只穿着衬衣的他,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只咬唇道:“我坐后座就好了,你穿上衣服,别着凉了。”
“我哪这么娇气!”秦慕阳轻笑着,又走到前面重新把好自行车,回头朝她扬了扬下巴,“快点,前面还远着呢,抓紧时间!”
杨锦心看看他,再看看那件被放在后座上的皮夹克外套,只觉得内心深处那个柔软的地方,被碰触了一下,就这么一下,却让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前面的秦慕阳又催:“快点啊!”
杨锦心咬着唇,还是提着裙子坐了上去,一直平静的心湖,就像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来。
秦慕阳一声“走了!”,让杨锦心不自觉地就抓住了他腰侧的衣服,却被秦慕阳空手回来,拉成了环着他的腰。
“这样比较安全!”秦慕阳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杨锦心不由红了脸,没再说话,但是也没有收回手,就这么抱住了他的腰。
泥泞的道路上,秦慕阳骑得慢,太阳却在这个时候从云层中探出了头,温和的阳光照射下来,清风拂面。远处的山间,苍翠的松柏掩映,隐隐能见着几树火红的枫叶俏立其中。阳光驱散了林间的薄雾,那枫叶摇曳在霞光中,鲜艳欲滴。
一路向前,很快就到了凌云山脚下,秦慕阳停下来,两人随即下车,杨锦心惊讶地问:“怎么想着来这里?”
“来上香啊!”秦慕阳笑道,取下后座上的衣服,就这么将自行车扔在了路边,牵着她的手,就往山上走。
秋天的凌云山宁静而美好,随着石阶而上,一路都是盛开的野菊,那花香随着清风起落,和着山风穿过树林的声音,仿佛超出了尘世之外。
既然来了,杨锦心自然是上了香,让她没想到的是,看上去不羁的秦慕阳跪在蒲团上许愿的样子,竟也是无比的虔诚。
从殿里出来,门口那个算命先生还是原来的那一位,见到两人,连忙招呼道:“看二位面相皆是有福之人,先生更是气度不凡,不如算一卦吧!”
这不由让她想起去年的那支签,杨锦心脸色变了变,秦慕阳却颇有兴趣的样子,点着头,就去拿签筒,被杨锦心迫不及待地拦住了。
“不算了,时间不早了,早点下山吧!”
秦慕阳深深看了她两眼,笑道:“也是,不用算也知道,我们定能白头到老,不算也罢!”
杨锦心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又看向那只签筒,一个念头猛地蹿进了脑海。
难道,签上说的官宦之家,原本,就指的是秦家么?
杨锦心一路心事重重地下了山,自行车还好好的在路边,秦慕阳又像之前一样,骑车带着她,往城里走。这一次,杨锦心自动的就抱住了他的腰,但却一直回头看着那山寺越来越远。
去年从这山上下来的时候,霍冬来专程从部队回来陪她过生日,那时他们多好啊,那天的太阳,和今天的太阳一样温暖,山风,和今天的风一样轻柔。然而,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却不一样了,过去,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眼前宽阔挺拔的背脊,杨锦心不由就生出几分怨恨来,这么一想着,杨锦心慢慢就松了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秦慕阳捉住又拉到了前面。
“就这么抱着,永远也别放手!”
这话,让杨锦心的内心,重重一震,冬来也说过同样的话,但那时的她,只顾着害羞,任性地说了不,还毫不犹豫就松了手。但是,温柔的冬来没有强迫她,而秦慕阳现在,却强势地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
再进城门时,夜幕已经拉开,秦慕阳一进了城,就将自行车丢在了城门口,没有汽车来接,也没有卫兵跟上来,甚至,连人力车也没有叫,就这么拉着杨锦心在大街上走着。
沿着安昌路往前走,很快就到了热闹的顺德大街,华灯初上,夜市上早已摆起了小摊,各种食物的香味,在夜空中飘飘荡荡。
“怎么样?累不累?”
秦慕阳牵着杨锦心,一边好奇地左顾右盼,一边问道。
这样的秦慕阳,让杨锦心在震撼中,又觉得奇怪,见他满脸的询问,连忙摇头道。
“不累!”
谁知,秦慕阳夸张地垮下脸,英挺的五官皱在一起,可怜兮兮地叫。
“可是我好累啊,骑了那么久的车,又累又饿。”
说完这话,也不管杨锦心是如何惊讶的表情,拽着她就走到路边一家卖凉面凉粉的小摊前,看了看摊子上的食物,又回头看向杨锦心,问道。
“吃面还是凉粉!”
见杨锦心还是一副吃惊的呆愣模样,秦慕阳撇嘴一笑,一边扯着她往小凳子上坐,一边向小贩道。
“一碗面,一碗凉粉,要大碗的,要快!”
小贩很快就端上来两只大碗,而杨锦心却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秦慕阳也不管她,自己端了其中的面碗,凑近闻了闻,啧啧两声,抽了筷子就准备开动。
“四少……”
杨锦心踌躇着叫了一声,却见秦慕阳立马抬头,朝了“嘘”了一声,又朝她扬了扬下巴。
“赶紧尝尝这味道怎么样?”
说着这话的时候,那深黑的眸子里,似水的温柔就像溢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