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子果然没有食言,如期来到素琴坊,修姐指派了伶俐的柳心专人看护春晓房,照料其的茶水点心等,其他人不得打扰!
宋子谦拿出上次没谱完的曲和林诺探讨,上回林诺了了几笔就把自己,弄了老半天都不得要领的转接处处理得妥妥贴帖,还是心存疑惑,这么个年纪轻轻的伙计是不是凑巧碰中了?
所以今天宋子谦就准备试试这个清爽文雅的伙计,到底有多深的造化!
宋子谦和林诺在谱下一半曲时,他有意把一些平仄处弄乱,想看林诺是否能觉察出来,她敢不敢还象上次一样自信的指出来!
宋子谦以往和其他一些琴技高超的琴师论琴谱时,有的只会夸夸其谈,真正有难点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还有的即使能看出个中不当音调,也只是唯唯诺诺,顺着自己的思绪走不敢当面指正,惟恐得罪自己,全然没有琴师自己的个性风范!
宋子谦觉得琴品即为人品,和人品琴就能品出人是否耿直豪放,率真自然还是粗俗做作故弄玄虚!
林诺看到宋公子下半部曲谱得不得章法,和上部分相去甚远,心中忐忑不安,如果自己指出他章法不当,会不会冒犯到他,以后不再光顾?那就没帮到好心的刘老爷赚钱,自己也失去打探汤商业的途径,修姐无意说出宋公子和汤商业的渊源;林诺心想,对啊!他们同在京城一个富甲一方,一个身份显赫自然有交集,自己好好要把握才能打探到弑父仇人汤商业的行踪!
如果自己不指出,由得他这样谱,又觉得一味附和太矫情,不是自己个性,耻于这样做!
林诺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做好!
宋子谦看到林诺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心中暗笑看来这个孙木遥是看出自己的错误了,就看他敢不敢指出来!
他宋子谦不屑与那些畏首畏尾不敢直言的人品琴,那滋味如同嚼蜡,毫无情趣,更别说有心灵碰撞的美妙火花,就更谈不上琴技的提高了,不是他高估自己,放眼京城真能和他一较高下的琴师,还真不多;宋子谦也很想找位脾性相投的琴中高手与其切磋,那种升华意境只有同道中人方能品味,知晓!
当然不得要领,哗众取宠乱说一气的琴师,他更不会赏识!
林诺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要说出来,若不然如哽在喉不吐不快,接下来自己会不自在,象做了亏心事一般!至于宋公子接不接受,还有其他的事情就只能看缘分了!
林诺指着宋子谦谱错的地方说:“宋公子,我觉得您这里会不太合拍......”
宋子谦故意唬着脸不耐烦的说:“我觉得这样挺好,无须你来改动!
”
说完留意林诺的动静,他见林诺咬着嘴唇倔强的坚持:“您这儿真是不妥,弹奏起来很别扭的,不信听我弹给你听听是不是这样!”
林诺满脸通红,坐到琴前按宋子谦谱的曲子弹起来,的确怪异不协调!
“是你琴技欠佳,奏不出个中情韵吧?!”
宋子谦又补了一句,他还不死心,看孙木遥能否再受得了,一般琴师帮你指出来了,你自己不接受也就顺坡下驴,不再坚持由你自己,免得得罪客人!
林诺也不生气站起来让出琴位,不卑不亢的对宋子谦说:“公子,请你自己试试!”
宋子谦拼命咬着牙忍住笑,坐在琴前煞有介事的弹了一下:“嗯,弹不了,还真是我弄错了!!”
林诺看宋子谦白净的脸上隐着笑意,明亮如水的眼睛不看自己,眼神左右飘浮!心想这厮敢情是试探我?!
林诺想到这里拿过宋子谦谱好的曲子,也不和他商量,毫不客气的把一些章法错误的地方和她认为谱得不到位的一一改正过来,递给宋子谦:“宋公子,您觉得如何?”
宋子谦接过一看,除了自己故意谱错的地方改正了,还有一些自己难以处理的节拍也做了些改动,心想总算找到心意相通的琴师,还这么果敢干脆,真是有些相见恨晚!
“有劳木遥兄弟了!很合我意,请兄弟弹奏,我们再推敲一下!”
宋子谦由衷的对林诺说道!
林诺见他神态认真,知道自己通过了他的试探,也说平心静气的弹了起来,宋子谦站在一旁拍手合着节拍!
林诺弹到下半阙的时候,宋子谦伸手示意林诺停了下来,静思了一会说道:“我感觉这里太过缱绻温润,女儿态过浓,不如这样试试!”
宋子谦边说边在曲谱旁边写下他修改过来的曲调。
林诺按他所写弹奏果然雄浑有力,赞道:“宋公子睿智缜密,木遥佩服!”
林诺心想学无止境,这富贵宋公子真是精通琴律,自己马虎不得,弄不好会露出破绽的!
柳心先前见两人聚精会神的讨论,不便打扰。
现在见摆弄好久,想必饿了,摆上了一些精美点心请宋公子品尝!
宋子谦也觉得时候不早了,有些微饿,尝了一口,准备告辞。
宋子谦告诉林诺这两天有事,请林诺弹熟曲子,两天后再来。
林诺和柳心送宋子谦出门,他特意叫来修姐不得声张,修姐告诉他河堤大柳树边,有个后门直通后院上房。
宋子谦满意的点了点头。
修姐满心欢喜的对林诺说:“木遥真有本事,帮素琴坊留住宋大公子!”
林诺微微一笑,说有些投缘而已。
修姐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京城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也有一些不得已,不足为外人道也。
修姐不过多打探林诺和宋子谦的相处,也是她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京城,能安稳生活的一惯处事方法。而且宋公子临走时意味深长的交待,她清楚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让宋公子在素琴坊出入方便,只让该知晓的人知晓!
她告诉林诺往后不必来前院干活了,不管宋公子来否,时间由她自己调配,如果闲得慌可帮琴具调弦较音。柳心陪同,也不必再在大厅看茶点曲了!
修姐明白能和京城顶顶有名的富商才子宋子谦对坐抚琴的林诺,绝非池中之物,妹妹柳心也聪明乖巧,就由着他们兄妹俩自己行事!
林诺自然高兴,不必在前院大厅出入抛头露面,一则减少了自身的危险,二则有了自己的时间去打探汤商业的行踪!
林诺念念不忘自己千里迢迢来京城是追杀仇人,替父报仇的,其他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为!
柳心是林诺欢喜,她就欢喜!聪明的她隐约猜到林诺有一些不想和人说起的难事,虽然平时在人前林诺没人半点异常,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听见,她起身走到长廊边,对江而坐,一坐就是大半夜!
而且正月十五的晚上,柳心亲眼见林诺独自站在廊边远眺江岸,神情悲切,掩面而泣!
她也不敢多问。她不愿触及林诺的伤心事,如果自己能帮上忙,必万死不辞,她清楚林诺不止救过一次!在山神庙她迷迷糊糊听到林诺抱着自己,在菩萨面前发誓:她愿意折三十年阳寿换自己一命,这样的生死情意就算亲姐妹也未必做到;柳心后来还听阿福说过,要不是林诺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刘老爷也不会冒着车毁人死的漫天大雪,送柳心去看病的;幸好送治及时,她才捡回一条命!
这两天林诺和柳心都没闲着,林诺在春晓房弹琴宋子谦的曲谱,林诺给它取名为《山居放歌》,不时问问趴坐一旁的柳心的意见,毕竟旁观者清,而且林诺觉得柳心在江湖卖唱,浪迹多年,她的一些大杂烩的乐律,往往沉淀了一些厚重,有种直觉上迸发!
柳心一下子从忙碌中停了下来,美美的伏在琴前听林诺弹奏,自在得不行,偶尔也会提醒林诺某处的不和美,林诺停下来细细推敲还真是,柳心所指还不失真知灼见!
两人把《山居放歌》从头至尾的慢慢梳清整理了一遍,林诺又一遍一遍的弹奏,尽可能的把每个音符都弹奏得准确到位,这是她喜欢做的,所以做得专注用心乐在其中,反倒柳心在旁边累了,听着舒展悦耳的琴声不时打着瞌睡!
第三天中午,林诺和柳心刚吃了午饭在春晓准备练琴,听到后门传来咚咚...有节奏的敲门声,柳心赶紧去开门一看,见宋子谦带了一个微胖精神的青年男子进来,柳心把他们引到春晓房。
林诺见宋子谦他们进来,站起来行礼。
宋子谦介绍一同来的精神男子叫董乐,是香满楼的少东家。
林诺打量了一下董乐,比宋子谦稍矮,白胖圆脸上肉肉的鼻子,眼睛不大但有神,身着深蓝华丽的上好丝绸,腰间同色深蓝腰带上镶嵌一枚光亮圆润的蓝宝石,显得富贵而不张扬,气定神闲的站在宋子谦旁边,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
林诺也留意到宋子谦今天穿得还是冰蓝的长衫,只是这件是在胸前对襟上绣有淡淡的片片竹叶,腰带上是镶的淡绿色的和田玉,衬映得高挑俊雅的宋子谦更为出众!
两人都作揖还礼,宋子谦介绍完董乐,还补了一句:“本来没想带他来,只是董公子听我说起木遥兄弟,很是仰慕,不惜请我吃佛跳墙,还奉送我两斤香满楼的精美点心,我不得已才带他来,还请木遥兄弟别见怪!”
董乐见林诺虽着布衣,眉目之间清朗英俊,神情淡泊不卑不亢,确如宋兄所言,不似一般琴师。
董乐也是深深一揖:“冒昧打扰,还请木遥兄弟要见怪!”
林诺微微一笑“蒙董公子不嫌弃!”
随即请两位落坐,柳心奉上茗茶。
宋子谦捧茶刚喝了一口,就放下问林诺:“木遥兄弟,你有弹我那首曲,感觉如何?”
“宋公子,请先过目,我略作修饰,您看是否满意?”
林诺见他有些心急的样子忙递上改好的《山居放歌》,她很能体会自己用心弄的东西都是很在意的。
董乐也凑上去和宋子谦一同欣赏。
宋子谦见自己改得乱七八糟的曲谱,被林诺重新写了一遍,字迹清晰工整,远比自己的漂亮,取名《山居放歌》也十分贴意,两人看了频频点头,急不可待的要林诺弹奏,试听一下!
林诺见他们没什么意见要提,转身坐在琴前抚了起来,琴音舒扬流畅,音准到位每个音符似乎都有灵性一般,在林诺的指间娓娓流淌.....
宋子谦和董乐听得凝神静气,两眼放光,见林诺奏毕收手,两人不约而同的鼓掌叫好!
“木遥兄弟真是妙手观音,弹得如此美妙动听,太美了!”
宋子谦由衷的称赞。
董乐在一旁对着林诺竖起了大拇指说:“木遥兄弟,琴技高深莫测,的确是高人!”
林诺谦虚的作了一揖对他们说道:“董公子谬赞,是宋公子的神来之笔,木遥只是照本宣科而已!”
宋子谦并不居功:“我谱的不过是个粗稿全凭木遥兄弟细琢而成!你在短短两天独自修改,还奏得如此娴熟顺畅,太不可思议了!子谦佩服!!”
“难得宋公子喜欢,其实不是木遥一人所为,还有我小妹柳心一起切磋而成的!”林诺指着在旁看茶的柳心说。
宋子谦朝柳心点头致谢:“原来这位是柳心姑娘是木遥兄弟的小妹,谢谢你!”
“柳心愚笨...没帮上什么忙的...”
柳心说得结结巴巴,她没想到林诺会把功劳算上她一份,更想不到宋公子会亲口谢她。
“宋兄,如此佳作,不如你亲自弹奏一遍,看感觉如何?”
董乐见宋子谦喜不自胜,劝了他一句。
宋子谦施施然坐在琴前,照着谱断断续续的弹起来,三人静观他奏完。
董乐毫不客气的说:“宋兄,这谱曲虽出自你手,但论琴技你逊色木遥兄弟很多!”
宋子谦并不介意董乐之言,他指着谱曲上下阙承接处问林诺:“木遥老弟,这里我弹得很是费力,你来看看!”
林诺走近看了看,点头说道:“嗯,这里节奏较快,手指不能停顿需要精准的一带而过,不要拖泥带水,我初弹时也是没把握好,宋公子多练习几遍就好了!”
林诺说完,在琴上示范了一次,宋子谦照样弹了几次,果然进步不少。
在林诺的指点下,宋子谦又练习了几遍,琴音不但连惯了,还有了些意境。
林诺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找到感觉,也是很高兴。
宋子谦越练越好,很是兴奋。他见董乐不知啥时候也站到琴前,看他练,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站起来把琴让给他打趣道:“董老弟,你也来试试手,免得说我白吃你的佛跳墙!”
董乐也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去说:“那是!宋兄还不知趣点,我会去你店里搬捆蚕丝当饭钱的!”
林诺和柳心在一旁听得直乐,看得出来这两人关系非常要好,说笑自如。
林诺听出来董乐不如宋子谦弹得好,但琴音淳厚沉稳,林诺觉得他应该是个宽容仗义之人,心里也放心了许多。
董乐弹完自知还不如宋子谦,不好意思的说道 :“木遥兄弟,宋兄把你们的良作遭踏了一遍,抱歉!”
宋子谦洋洋得意,还不忘打趣他一把:“董老弟,你有自知之明嘛,看在你那餐饭上,我就不和你计较啦!”
“董公子,第一次接触能弹成这样,很不错的啦,我们是弄了好几天的。”
林诺边说边上前指出董乐弹得不当和要注意的地方,又示范弹奏给他看。
不一会董乐也练得有些进步,十分享受的样子。
柳心贴心的在房间点上灯,众人才知也是落日黄昏,天色暗下来了。
宋子谦拍了下弹兴正浓的董乐说,天色已晚咱们该走了。
宋子谦从袖中拿出两张银票递给林诺说道:“木遥老弟,这张两百的是你的酬劳,这张八百的帮我包下春晓房!”
“宋公子,我的就不用了,春晓房我要问修姐是怎样包的,不如宋公子下次来时再给。”
林诺确实不知道春晓房怎么包的,这么多钱她不想接。
宋子谦放把银票放在琴上,说道:“无妨,先放在这里,你问过修姐如果不够,我下回来补齐,我今天就带了这点。”
林诺也只能这样先收着,问过修姐再说吧。
林诺看着他们俩意犹未尽,准备走,想了想认真的说道:“宋公子,董公子,木遥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两位成全!”
宋子谦见林诺并没有象别的琴师那样看到,大额银票喜不自胜,而是推辞,现在又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觉得有些奇怪。
“木遥老弟,有何话但说无妨。”宋子谦看着林诺说。
“木遥很是感激两位公子抬爱,能和你们一同谱曲弄琴,是我的荣幸,和两位甚是投缘!木遥不才,生性腼腆只敢在宋公子和董公子这样的性情中人面前,才能自在弹奏,若不然会紧张失态的!”
宋子谦和董乐听出来了,林诺是不乐意自己带那些粗俗之人过来。
两人点点头对林诺说道:“木遥老弟,你放心!我们也就三五个琴友常聚聚,性情相近都是知书达礼的,不是狂妄之徒。”
林诺作揖谢过他们,又接着说:“小弟还有一事也请成全,木遥从小有个习惯,就是子时以后必定要休息,不然身体受不了,第二日起不了床,还请两位成全!”
林诺说完又是抱拳一揖!
宋子谦觉得也没什么,自己也很少那么晚还在外面的,就点头应承!
他们两人只是奇怪,京城的琴师都希望来捧自己场的人,越多越好千方百计的扩大自己名声,以前天籁琴坊的蒋忆忆就是,不择手段的把自己捧场红,置宋子谦的忠告而不顾,现在红透京城又想尽办法想请宋子谦原谅当年的失诺。
宋子谦原来觉得蒋忆忆的琴声确实不俗,人也生得美貌就包了上房听了几曲,谁知这女子频频暗送秋波示好,见宋子谦不为所动,蒋忆忆竟不顾承诺,硬是添油加醋暧昧的放出风声,传遍京城,最终也是捧红了她自己!宋子谦虽然心里不痛快,也体量她一弱质女流想在京城站稳,也就没和她过多计较,只是从此敬而远之。
宋子谦现在听了林诺的琴,感觉无论是琴技,意境还是琴品都胜蒋忆忆一筹,自己还担心又会被人利用造势,谁知这木遥主动提出不要张扬,正中自己心怀,终于有一个懂琴高手又低调的素人,和自己切磋,真是心旷神怡!
林诺首先是不想宋董两人带太多人来,弄得自己没时间查实汤商业,第二她觉得子夜是和孟捷共享的时间,几年来多少个子夜时分是和孟捷度过的,现在想来是那么美好难得,子夜寂静无声时,她常在廊前柳下向江而坐,回忆和孟捷的点点滴滴,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她幻想某一天的子夜,孟捷会踏江而至,俊朗飘逸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林诺不愿和无谓的人浪费她美好遐想的子夜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