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桐与赵凤翎在美梦中惊醒,他在她的惊心动魄的尖叫声中从她身上跌落下来。他们由狂热销魂到惊惶失措缺乏必要的过度,一时间如坠深渊,魂不附体了。
“快,听见了没有?快穿衣服!男的到大厅去!女的在这儿等着!”一个戴着眼镜的警察厉声喝道。
何桐与赵凤翎既惊恐万状又无地自容了,他们惊魂未定,用毛巾包裹着身体,在看到警察转身出了房门之后,才相互鼓励着穿好衣服。
“没事,凤翎,我们是恋人,没有什么可怕的。”何桐为赵凤翎系好最后一枚衣扣,说。
赵凤翎四肢麻木,脸色苍白,说:“何桐,怎么办?他们不会把我们抓起来吧?”
何桐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他和赵凤翎抓起来,他知道的是,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要果断沉着,他现在必须让赵凤翎感到有坚实的依靠。
“不会,凤翎,绝对不会。”何桐目光冷峻而坚韧,说。
“何桐,我好害怕。”赵凤翎趴在何桐的怀里,上下牙齿激烈地碰撞着,说。
“快点儿!听到了没有?”这时,门外的警察催促道。
何桐尽管也神不守舍,心惊胆战,但是,门外的高喊更让他觉得,这个时候他更应该临危不惧,让赵凤翎有安全感。
“凤翎,别怕,说清楚就可以了。” 何桐紧紧地拥抱了下赵凤翎,说。
看着何桐走出房门,赵凤翎就像看着他走向了深渊,她心惊肉跳,想追出去,却被戴眼镜的警察拦住了。
“到那里站着去!”眼镜警察指指何桐刚才在赵凤翎擦身时站过的墙角,说。
赵凤翎仿佛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支撑,不到三步的距离在她的眼里变成了漫长的路程。她颤动着挪到墙角,双手扶着墙壁,眼冒金花,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你抬头看看,墙上挂的是什么?”眼镜警察命令道。
在赵凤翎对面的墙上,挂着关于严禁卖淫嫖娼的通告,其右下方还盖着当地公安局的血红大印。
“看清了?念一遍!”眼镜警察在破沙发上坐下来,说。
赵凤翎没有念,上面的字眼她看着都恶心,又怎能念出口?
眼镜警察等了半天却没动静,有些急不可耐了,一拍沙发背,说:“让你念怎么不念?刚才的精神呢?你是不是想到派出所里去念?”
去派出所?赵凤翎现在已经恨不能找个缝儿钻进去,她双手捂着发烫的脸,眼里饱含着羞辱不堪的泪水,声音含糊不清地念完了通告。
“好了,我也别跟你废话了,现在知道你干了什么吗?违反了上面的哪一条了吗?”眼镜警察显然对自己的这种创意十分满意,趾高气扬地说。
赵凤翎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恋人,不是卖淫嫖娼。因此,她感到委屈极了,她不知道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羞辱为什么会发生在她与何桐的身上。
眼镜警察对赵凤翎的没有回应十分恼火,这是因为,他亲手抓过的卖淫嫖娼者无数,无不魂飞胆丧,跪地求饶,还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转过身来,看着我说话!不准说假话!”眼镜警察站起来,断喝道。
赵凤翎不得不面对这个冷面警察了,就在她慢慢地转过身子,抬头看一眼他的时候,她再次狂叫一声,如雷打电击一般,身体失去重心,轰然跌倒在地了。
这个眼镜警察与何桐长得像极了,就像双胞胎兄弟一样,他们两个的差别只有服装与眼镜上的差别,别无异样。如果不是何桐在场,赵凤翎还会以为何桐什么时候当上警察了。高度恐惧中的赵凤翎难辨真假,魂飞胆丧了。
眼镜警察觉得自己的长相不会如此不堪入目,让她大惊失色,却又不知它因,就好生纳闷儿。
“站起来,你怕什么?你敢做就得敢当!”眼镜警察摘下眼镜擦着,冲地上的赵凤翎说,“说吧,你跟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刚才你们都干了什么?”
赵凤翎还没来得及解释她与何桐是什么关系,何桐就在另外那个大个警察的陪同下回来了。何桐之所以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因为他配合得很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清楚了,并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因为下午他与赵凤翎一起找工作,她的毕业证也正好在他的手里,卖淫嫖娼的嫌疑解除,他们也就没事了。
“好了,小宋,别问了,他们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到这里躲雨躲出热情来了,情有可原啊,人家明天就要离开海城,以后再来就是客人了,别打扰他们了。”大个警察态度温和地说。
何桐走到赵凤翎的跟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又抓住她冰凉的手,说:“好了,凤翎,我说没事吧。是误会,误会啊。”
“哎,小宋,你过来。”大个警察也突然发现何桐与眼镜警察有着惊人的相似,说,“你看看,你们两个怎么长得像亲兄弟似的?”
眼镜警察看看何桐,何桐看看眼镜警察,越看对方越像自己,不禁拍案称奇了。
通情达理的警察放过了他们,何桐就觉得挺感激不尽的。他走上前去,握住眼镜警察的手,说:“大哥,可能咱们三百年前是一家吧?”
眼镜警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差不多,差不多。”
这场噩梦般的事件戏剧性地发生,又戏剧性结束,那个好事的中年妇女为了得到一份举报奖,引出了一个天大的误会,却害了何桐与赵凤翎的一生。
赵凤翎对何桐的埋怨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尽管在何桐征求她意见的时候,她用幸福的泪光做了肯定的回答,但是,她用最大的热情去与何桐营造平生第一次令人心旌荡漾的爱潮,却被那个胖女人和两个警察给彻底葬送了,并由此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不可磨灭的羞辱,伤害以及惊惧。这个黑暗的夏夜对她来说是铭心刻骨的,是至死难忘的,在以后的日子里,那个与何桐酷似的警察成了何桐的化身,每当她与何桐温存的时候,眼镜警察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飘然而至,出现在她的面前,好像何桐就是眼镜警察,眼镜警察就是何桐一样,混淆不清,无法区分了。多少次,她从何桐温暖的怀里蓦然惊厥,不寒而栗,直到发展为惊恐万状,失声大叫。这是一种不可扼制的心理障碍,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何桐在赵凤翎的眼里与魔鬼无异,她脆弱的神经被这种触景生情般的联想彻底击垮了。
何桐对赵凤翎的这种心理障碍毫无办法,不管他是怎样想方设法消除她的这种忧虑,后来干脆摘掉了眼镜,但是,赵凤翎依然把他当成了那个凶神恶煞般的警察。有几次,何桐循循善诱,小心翼翼与她接吻拥抱后,慢慢地滚到床上,赵凤翎却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尖叫而起,然后吓破了胆似的龟缩在床角,就像那眼镜警察就站在她的眼前一样。
他们的最后分手是赵凤翎提出来的,她辞去了在省城找到的工作,决意回到她的那座小城,她要离开何桐,离开那场噩梦,恢复正常的生活。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她知道,无论她怎样努力,那个心理阴影今生今世是摆脱不了的了,如果坚持下去,她就会垮掉,甚至是会发疯,自己的一生也就毁灭了。
何桐不得不接受与赵凤翎分手的现实,她的疑神疑鬼,她的捕风捉影也将他折磨得近乎崩溃了。他们都还年青,他们都需要平静的生活,他对自己在那个夜晚的一时冲动而悔恨不已,由此引来的恶果要用一生的幸福去偿还。他终于意识到,他与赵凤翎的相亲相爱只是昙花一现,白头偕老只是海市蜃楼,水中望月。他们有情缘,而没有姻缘,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不可动摇。
一心想改变生活的赵凤翎回到故乡并没有忘记掉何桐,她找到了一份清闲的工作,却没有找到新的爱情,何桐的音容笑貌会时常出现在她的梦中,美梦连着噩梦,让她泪水涟涟,怅然若失。她曾想到过到省城与何桐重续旧缘,却都被那场噩梦吓了回去。她相信,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了,又拒绝没有爱情的婚姻,于是,她成了一个独身的女人,过着忧郁的生活。
赵凤翎查出自己患上肝癌是在今年的夏天,在此之前她只是觉得肝部肿胀,四肢乏力,食欲不振,还在县医院被高明的大夫当成肝炎治疗了一段时间,直到卧床不起,被送到省城以治疗恶性肿瘤为主业的安康医院里。
何桐在赵凤翎离开省城时就有个预感,那便是,他还会见到赵凤翎,尽管时间和地点都是模糊不清的。他以为,他们没能成为夫妻,可以成为朋友,知心的朋友。但是,赵凤翎一走就音信全无了,何桐曾给她的家里寄过贺年片,在她生日的时候还寄过贺卡,但都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了。那么现在,当赵凤翎重新出现在省城,却是因病重住在了省城的医院里,一个神秘的人物以神秘的方式通知了他,让他们在这里相会,则是何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
坐在病房走廊里的何桐事后已经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走到赵凤翎的病床前的,他买的那篮鲜花竟忘在了连椅上。
赵凤翎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要用分秒来计算了,她的母亲含泪向何桐诉说了她的病情。
何桐看到,赵凤翎面容蜡黄,毫无血色,已经深度昏迷,不到三十岁的她憔悴得如同一个老太太。他对此难以置信,他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那个充满青春朝气驰骋在羽毛球场上的赵凤翎吗?这就是那个曾让他幸福痴情的赵凤翎吗?这就是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赵凤翎吗?
“凤翎,你醒醒,我是何桐啊。”何桐伏下身子,轻轻握着他曾握过千百次的手,泪水潸然而下,一遍遍地呼唤着。
赵凤翎双眼紧闭,呼吸微弱,没有丝毫反应。
何桐强忍眼泪,趴在赵凤翎的耳边,亲吻着她,说:“凤翎,我是何桐,你听到了吗?你睁开眼睛,我看你来了啊!”
赵凤翎的两行浊泪是一滴滴地淌下来的,就像一口干枯多年的泉眼悄然复苏。
“凤翎,你听到了是吗?”何桐顿时激动不已,千头万绪的情感涌上心头,他紧紧地趴在赵凤翎的耳朵上,说,“凤翎,我爱你,我说过,我会一辈子爱你啊!”
赵凤翎似乎听到了何桐的话,她的嘴角动了动,想露出幸福的微笑。但是,她张嘴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就停止了呼吸。
病床上方的心脏监护仪里划出了一道象征生命结束的白色直线,赵凤翎泪流两行,在何桐爱情的呼唤中离开了这个让她幸福过又恐惧过的世界。
“凤翎!”何桐歇斯底里地大叫着,疯也似的扑在赵凤翎的身上,紧紧地搂抱着她,痛哭失声了。
何桐是被赵凤翎的弟弟用力拉起来的,她的弟弟不是别人,正是晨报的副总编赵则刚。
赵则刚只知道姐姐在大学里谈过恋爱,也知道这个人在省城,却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在他将赵凤翎接到了省城,住进了安康医院之后,他也没想到让姐姐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与初恋情人见上最后一面。他从她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个陈旧的信封,里面装着几张相片,都是她与何桐的合影。于是,他认出了姐姐至死不忘的大学时代恋人正是蒲公英广告公司的老总何桐。
赵则刚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但是,从姐姐明知自己再也不会康复的情况下,带上这些相片来到省城,他判断出,姐姐是一直爱着何桐的,当是海枯石烂,至死不渝。他为是不是通知何桐看上她最后一眼而犹豫过,因为何桐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在今天一早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后,他觉得不能再犹豫了,他不想让姐姐带着遗憾离去,他觉得这样是对她不公平的。他之所以用不留名的短信息方式,是因为如果何桐已经忘记了他的姐姐,就会转身离去,那么,赵则刚就不想暴露这层关系,在以后与何桐以及蒲公英广告公司的交往中也不会出现尴尬。
赵凤翎的母亲在一旁无声地流着泪,她有一双儿女,都是大学生,在人们的眼里是世上最幸福的母亲。但是,上帝无眼,让灾祸降临她的身上。
“好了,何总,送我姐姐上路吧。”赵则刚欲哭无泪,说。
何桐泪如泉涌,想说什么却没说。他再次走到赵凤翎的病床前,低下头来,在她的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长长的吻,泣不成声了。
“起来,何总。”赵则刚拍拍何桐的颤抖的肩膀,说。
“凤翎,我对不起啊!”何桐不能自已,蓦地跪倒在赵凤翎的床前,哭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