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笑媚看看墙上的挂钟,又从茶几上拿起飞机票,塞到何桐的手里,说:“何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婆婆妈妈的了?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呀。快走吧,飞机可不会因为你的迟到而推迟起飞呵。再说了,耽误了生意也不是小事呵。放心地去海城谈生意吧,我挺好。”
何桐抬腕看表,时间确实已经不早,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他提起旅行箱,意犹未尽而又满怀忧虑地走到门口,突然折回身来,拥抱着刘笑媚,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亲爱的,再见,一切就都等着回来再谈吧。”
目送着心怀疑惑的何桐走下楼梯,刘笑媚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来毛巾,将丈夫刚刚留在自己额头上的唇印擦净。然后,她在沙发里坐了良久,怅然若失。良久,她将塞进沙发缝里的那张纸条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抚平,抬头看着天花板愣神。
这是一张记录着一个神秘电话号码的纸条,拨通上面的电话号码,就等于刘笑媚的这个重大决定已经开始实施了。
电话就放在他们卧室的床头柜上,神情黯然的刘笑媚拿着纸条走进卧室,并在床沿上坐下来。在床的正上方,有一幅巨大的彩色结婚照,里面的刘笑媚身披婚纱,笑靥迷人,何桐则西装革履,意气风发。两年前的那个春天,刘笑媚和何桐布置新房的时候,他们先后温情地亲吻了下照片上的对方,然后齐心协力地将它挂在了墙中央,立此存照,用照片上的眼睛记录下他们幸福的时光。
但是现在,刘笑媚看着这张结婚照就禁不住哭了。她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往日的温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有痛,切肤刻骨之痛。所以,当她伸手摸起电话的时候,就有泪水无情地滴落在手背上。
泪水跌落如梅花盛开,刘笑媚的心顿时颤抖不止了。她想,新婚才两年多一点,难道他们的婚姻就已经走到尽头了吗?当初的海誓山盟就这么灰飞烟灭了吗?那么,这是谁的过错?是何桐的还是她自己的?
认识何桐的人都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人,他在年近三十岁的时候才找到红粉知己刘笑媚,正是由于他对爱情的崇尚与认真。
何桐与刘笑媚的相识纯属偶然,是在省城电视台那间硕大的演播大厅里,一台热闹非凡而又俗不可耐的类似《非常男女》的婚姻介绍节目里,名叫《谁来爱我》。何桐之所以与这档节目有着亲密的联系,是因为蒲公英广告公司是这档节目的协办单位,广告总代理。
与我们这座北方城市有过联系的人都会知道,在某种程度上,市民的观念多半是保守的,传统的,感情则是含蓄的,而不是直露的,谈情说爱还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更别说在电视上乱点鸳鸯谱了。省城的这家电视台打破禁忌,敢为人先,突然推出这么一档时尚的栏目并不一帆风顺,却费尽了周折。台领导们顾虑重重,怕有伤这座古老城市的风化,引来市民的口诛笔伐,同声谴责。但是,如今的传媒界竞争激烈,没有好看的节目,就没有广告费,没有广告费,你的节目就没有经费来源,没有经费来源,你就离着停播关门不远了。前思后想,权衡利弊,又加上制片人刘笑天承诺蒲公英广告公司可以一次性支付一百万元的广告款,台领导们才痛下决心,批准此档节目开播,那神情悲壮而凄惨,就好像一个良家妇女第一次走进夜总会就失身了。
何桐在省城广告界的成功除了他的感觉与直觉都特别好之外,还来自于他的冒险精神,就像俗话说的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他认为,正是由于我们这座城市的保守与传统,《谁来爱我》节目才能超凡脱俗,引起市民的普遍关注,收视率才会直线上升,广告效果才会好,企业家才舍得投资,最终形成一个良好的循环。所以,他对这档节目的前途充满了信心,才一掷千金地买断了三年的广告发布权。
为确保万无一失,何桐参与了《谁来爱我》节目的策划以及包装,他又出资在晚报上打出广告,寻找非常男女,来这里谈情说爱,同结百年之好,并宣布了首播日期。省城市民的保守与传统在这时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广告一连打了三天,节目所需要的五对非常男女才凑起了四对,其中有两对是剧组的亲戚,另两对是蒲公英广告公司的亲戚,全是假冒伪劣商品,来当托儿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眼看着首播日期临近,有两张位子还虚席以待,无人上钩,制片人刘笑天急得抓耳挠腮,惶惶不可终日。何桐更是心急如焚,茶饭不思,他已经与赞助商签订了广告合同,不能按时播出就等于违约,损失了广告费是小事,影响到商誉是大事呵。
制片人刘笑天现年三十有三,在省城传媒界已经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了,他策划播出的节目究竟有多少,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就像他记不清他办砸了多少节目一样。人们对他记忆犹新的是,他曾在一年内创办了六档节目,并迅速让这些节目半途而废,销声匿迹,就像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只知道生孩子,却不知怎么去抚养,统统扼杀在摇篮襁褓之中。所以,电视圈儿里的人都夸他富有创新精神,私下里则多次授给他“屡战屡败奖”以及“屡败屡战奖”。
事到如今,制片人刘笑天再次鼓足勇气,卷土重来,绝不是为了重蹈覆辙,正是为了东山再起。认识刘笑天的人都知道,他以前留着一脸马克思式的大胡子,就是一看就挺有智慧的那种,出入公众场合倒也蛮像个大腕儿级人物,受关注程度还是特别高的。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手下的人也都知道怎么去吹捧他:这是大名鼎鼎的刘制片,什么什么节目就是他一手策划的,你看过吗?假若对方说没看过,手下人就会再举出其他一些他办砸了的节目,直到人家点头说看过为止。办砸了那么多节目之后,刘笑天就捋着胡子痛定思痛,刨根问底,最后将责任归咎到胡子上来。他想,他现在是脑缺氧,缺营养,而这些东西正是被这一脸大胡子夺走了,所以,他一气之下刮掉了胡子,还殃及到原本安分守己的头发,来了个寸草不留,光亮如灯。刘笑天革故鼎新,赤膊上阵,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谁来爱我》节目中,却又遇到了事先没有预料到的麻烦,使他如坐针毡,夜不成寐。
何桐的心里也一天到晚都火烧火燎的,就约刘笑天跑到一家小酒店里喝酒解闷。喝着喝着,刘笑天就像触电似的一拍大腿,高叫道:“何桐,有办法了,我他妈的可想出办法来了,指望你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呢。不过,这事儿也少不了你,你要帮人帮到底,不能袖手旁观。”
我什么时候袖手旁观过?何桐不解其意,心想,我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谁也跑不了,哪还有谁帮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