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室内光线昏暗。
陆梦媛开了灯,然后走去岑欢的卧室。
推开门,梁长安并没躺在床上,而是站在卧室的阳台上,单薄的身子笼在暮色中,越发显得落寞和孤单。
拿了件她的外套走过去,梁长安似乎没察觉有人靠近,望着某处一动不动。
陆梦媛轻轻给她披上外套,梁长安这才如梦初醒一样回神。
“安安,如果呆在这座城市觉得难受,那不如出去一段时间,等心情好些了再回来?”
梁长安轻轻摇头,“我哪都不想。”
陆梦媛胸口一窒,面对这样的梁长安,不知如何劝慰“梦媛,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岑欢看向好友,反过来安慰她,“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就别为我操心了。我会努力走出来的,只是需要时间。”
“我相信你,安安,你一直都是坚强勇敢的。”
梁长安垂眸。
其实她并不坚强也不勇敢,她根本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走出来,这样说不过是不想让好友为自己担心。
从侯勉的住处出来,接到陆梦媛的电话,得知梁长安独自一人在家,他立即驾车赶回公寓。
门打开,客厅的灯是亮着的,他以为梁长安在客厅,喊了句却没人回应。
对着空旷的客厅站了会,他径直走去婴儿的房间,果然看到梁长安坐在婴儿的床上对着一堆玩具和衣物发呆。
他走过去,在她身后坐下,双手自她身后将她环住。
“饿不饿?我给你做些吃的。”
梁长安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安安……”于诚扳过她的身子,一手撅住她的下巴抬起,强迫她和自己对视,而这次没等他开口,就听见梁长安说,“如果我没那么爱你,对爱情没那么执着,在你妈赶我离开你的时候离开,孩子就不会死……”
于诚心口一痛,低头去吻她的唇,梁长安却躲开。
“于诚,我很痛苦,一闭上眼就能马上梦到孩子,醒来想到的也是她,我觉得我快要疯掉了。今天看到你小姨站在我面前,我甚至想杀了她……”
于诚知道她恨小姨,可没想到她这么恨。
“我恨她,也恨我自己,是我对你的爱害死了孩子,我没办法原谅自己,也没办法装做一切都没发生过,还像以前那样爱你。我恨孟香兰,而你是她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说很过分,对你很不公平,可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孟香兰所做的一切。我不想连你也一起恨,所以……我们分手吧。”
胸口如同遭受重击,一阵窒息般的疼。于诚怎么都没料到自己在她眼里竟然是仇人亲人的身份,而不是她可以依靠的人。
“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么自私……”梁长安闭上眼,不看他瞬间铁青的俊颜,怕自己心软。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良久,于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贯自信的沉嗓透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恐慌。
“……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我做不到。”
“我不答应。”于诚抱紧她,力道大得似要把她揉入血肉里。
梁长安难受得秀眉紧蹙,却不吭声。
痛,才能让她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永远都不会。”于诚摸索到她的唇狠狠欺上去,连日来的不安和燥动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四处寻找出口。
三天后
当梁长安的车最终抛弃一切前尘驶上通往机场的高速时,已近中午。
她想要远离是非之地。一切都已画上了句点。
结束了,彻底的……
是难过?是开心?某些想法如轻石落入深潭,“咚”地一声触动了心灵之后,却也什么都没剩下。
车厢内静得救只剩引擎低吼的声音,这时候炎凉的手机响了。
眼看远远就能望见机场的指示牌,她手机又有电话进来,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炎凉按扩音接听:“喂?”
对方冷淡地说:“梁长安小姐。”
梁长安很快听出这个声音,不由一愣:“沈秘书?”
“您现在哪儿?于书记有份文件要给您。”
“我已经没有任何瓜葛。”梁长安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挂电话了,可就在她按下挂机键的那一秒——
“是离婚协议书,他已经签好字了。”
梁长安猛地刹住车。
和刹车声一样刺耳的,是沈秘书声音中带着的那丝嘲讽:“你现在知道这份文件是什么了,肯定迫不及待地想拿到手了吧。”
梁长安闭了闭眼,重新开动车子,窗外的风有多冷,她的声音就有多冷:“我在机场等你,但你只有四十分钟,没赶到的话就直接把离婚协议送去我律师那里。”
其实梁长安自己都知道从市内赶到机场,四十分钟远远不够。梁长安到了机场把车寄存,只带了一个登机箱就进了。
她在吧台前等咖啡,梁长安百无聊赖地四下看看,小孩们追逐打闹着,她定定的看着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候机室的门被再度推开。
梁长安从吧台边收回目光,但还未收起笑容,就瞥见了站在候机室门外的沈秘书。
她怔住片刻。
想了想,她终起身朝门外走去。
沈秘书与她,一走就走到了僻静的吸烟区。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个候机室?你又是怎么进来的?”40分钟不到这人就赶到了机场,过了安检,甚至准确地找到了她的候机室,梁长安确实大感意外。
沈秘书没回答,只交给她一个文件袋。
离婚协议只有薄薄几张纸,沈秘书给她的,却是足有一厘米厚度的文件袋。
“除了离婚协议书,还有什么?”
沈秘书只是冷冷地说:“梁小姐你自己看吧。”
“那你可以走了。”
沈秘书却依旧站在那里,不为所动,梁长安看看他,索性自己调头走了。登机时间快到了,她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边走边拆开文件袋,只为确认离婚协议上是否真的已经签好字。
离婚协议确实已经签好,触目的“于诚”,是她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可签名之下似乎……并未签日期。
梁长安正打算凝眸细看,她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摸出手机看到是于煊宸的来电,当即就要接听,却在这时另一只手一个不慎,文件袋就“哗”地一下掉落在地。
里头的文件四散撒开,梁长安烦的想叹气,沈秘书还站在原地,应该正看着她,她只能硬着头皮弯腰去捡文件。
弯下的腰,却再也直不起来——
她看见了,某份文件上,有孟香兰的签名。
手机的震动停了,很快又重新响起。有脚步声靠近,又有什么东西在彻底里她远去?
沈秘书走到她身边,蹲下,替她捡起文件。
捡起第一份,他说:“你以为你那么容易就收买了郭绮?”
第二份,他说:“你以为侦讯社给你的录音是从哪儿弄来的?”
第三份:“你以为是谁把梁明义的犯罪证据交给警方的?”
第四份,则是梁长安僵硬的手中攥着的那份:“你以为是谁帮你搭到辜熙那条线的?”
梁长安缓缓地抬头看向沈秘书,眼中一片赤芒,耳边,是压毁一切的最后一根稻草:“你以为……当初你在美国被廖娟柔的人绑架在车里,是谁救你出来的?”
“……”
“……”
“不可能!”
这个女人沉默那么久之后说出口的,竟只是这么一句话。沈秘书满脸荒唐:“白纸黑字的合同,只因为你恨孟香兰,你就觉得这些都是假的?”
梁长安猛地站起,从他手中夺回文件,发着狠的目光一页一页地翻看,她曾用自己全部的幸福信赖一个人,却只换来被对方推入深渊的结局。伤痕是有记忆的,身体的本能已经不允许她相信第二次。
可她手里的这些文件……
沈秘书条理分明却如利刃般的声音刮着梁长安耳膜的声音,她却置若罔闻似的,只是一直低着头翻看文件。直到翻阅到最后一页,她终于无力地垂下手,白纸黑字的真相再度散落在地,卷起她不能自已的呼吸。
沈秘书留下她一人,朝着原路走了。
但他的脚步有些缓慢,仿佛还在等待着什么。终于,他等到了身后狂奔而来的脚步声——
梁长安猛地擦撞过他的肩膀,越过他转眼跑得无影无踪。她的急切,通过衣角带起的风,一丝不漏地传递给了停在原地目送她消失的李秘书。
心里一颗大石终于落了地。仿佛经历一场战役,沈秘书稍一侧身便靠向墙壁,仰起头大呼一口气。
候机室里,眼看就要登机,电话却一直不通,于煊宸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来来回回焦急地踱着步。
于煊宸回视一眼,电话竟然通了。路征那个紧绷的神经终于一松:“你跑哪儿去了?就快……”
“于煊宸。”
她的声音仿佛在风里,那样动荡。
却又那样坚定。
前所未有的坚定。
“对不起……”她对他说。
那一瞬间,于煊宸的目光被迫定格。窗外的景色宽阔到几乎没有边际,飞机起起落落,哪一架,伴随着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不知是飞往哪里的航班陡然划破了长空,入秋后的第一缕阳光就这样自天际洒下,普照大地。亦照在一辆正飞驰着远离机场的车身上。
车里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开着车。
她的声音却不如她的表情镇定:“我要回到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