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结束,虎安伯瞫玉回到自己的老窝——丹涪水北岸的虎安山草原。
留守的大部族中卿、郑氏子部族首领郑重,瞫伯夫人巴永秋和尚未成年的儿子瞫梦龙、女儿瞫梦语,以及其他留守人员、老百姓等,早到虎安城城门前焦急地等待亲人归来。
不论见到的亲人是抬回来了,还是走回来的,是在出气的,还是没有出气的,是全肢全腿的,还是少了零件的,女人们只有一种表情:痛哭。
男人们的表情则稍可复杂,但不十分复杂,一个战争书写历史的民族,不论老少,男人们的血液里都流淌着一种韧性和倔强。
瞫伯没有心情安慰哭哭啼啼的女人们,也不想与男人们多言,一头扎进自己的府氐——虎安宫。
瞫伯进了布置奢华的虎安宫夫人的住处——温香园,侍者送来几大木桶热水和食盐、香料以及漂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
瞫伯洗尽来自战场上的尘埃,裹一床细麻布毯子,倒在榻床上蒙头便睡,命令除了夫人,任何人不得打扰,他实在是太疲倦了。
夫人巴永秋在丈夫呼呼大睡之时,宽衣解帯,除了头部,全身没在新送来的一个大木桶的热水里,侍女为她擦洗……
瞫伯咳了一声,醒了过来,闻到熟悉的香昧,所有的疲倦顿时烟消云散,所有的细胞为同一种天性调动起来……
瞫伯忘记了一切,就像在战场上,一旦冲锋开始,生死都置之度外。
夫人巴永秋紧闭双目,再一次想起梦过的一个觋师,那觋师好几次在夜深人静之时,来到她的梦里,与自己缠绵……
久别胜新婚,翻云覆雨之后,瞫伯不像是战胜者,反而像是战败了一样,听从胜利者发落。
夫人巴永秋这才问道:“虎安山损失大吗?”
瞫伯叹道:“你不须问。”说完又闭上双眼。
夫人知道丈夫不是一个有雄心大志的英雄,甚至不是一个优秀的巴国武士,每次遇到挫折,不是想方设法去解决,而是到温柔梦乡寻找解脱,不再细问。
夫人巴永秋来自丹涪水(乌江)入长江口的枳邑(今涪陵)最有名望、但此时已不是最有势力的家族枳侯府。
看着熟睡的丈夫,巴永秋想到自己的儿子瞫梦龙,但愿他不像他父亲一样窝囊。
或许,每一个男人的呼噜声,在他自己的女人听来,是一种独特的催眠曲。在丈夫平稳而又不轻不重的呼噜声中,巴永秋感到一种多时没有的满足与慵软,轻睡进去。
约一个时辰,瞫伯醒来,已是下午,听报郑重还在等自己,万般舍不得,起了榻,去议事房。
夫人巴永秋好久没有这般“辛苦”,还想再睡。
突然,一个身穿红色衣的孩儿撞进房里来。
夫人一看,是仲父瞫瑞的小儿子瞫英,问有何事。
瞫英急道:“梦龙、郑骢,又在练活靶!”郑骢,系虎安宫中卿郑重的孙子。
夫人惊道:“伤人了吗?在哪里?快带我去!”
夫人急忙起榻,还没有穿好衣,虎安伯夫妻的独子瞫梦龙,被比瞫梦龙长几岁的贴身小侍卫瞫丁提了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虎安宫文史官虢昌之女虢玉兰、儿虢翰。
虢玉兰眼晴里充满恨意;虢翰则吓得尿湿了裤子,吊起数颗眼晴水,浑身像在打摆子一样。
经瞫丁一禀报,夫人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当日下午,瞫梦龙与几个孩儿,在后花园里比投掷短剑,瞫梦龙比输了,正不高兴,虢玉兰姐弟闯了进来,扫了兴致。瞫梦龙骂道:‘下贱的奴隶儿,滚出去!’
虢玉兰不示弱,道:“你凶什么凶!别以为你是主子,像你这副德行,楚国人打来了,有哪个奴隶肯去卖命?看你在虎安宫还呆不呆得下去,到时,你比奴隶儿还不如!’
瞫梦龙大怒说“反了反了,捆起来当活靶子”。几个孩儿就把虢氏姐弟捆在两颗银杏树上,用来练习短剑投掷术。
巴国武士特有的柳叶剑,剑身短,除了握在手上的刺、劈、架等招法,还用于投掷,贵族子弟练习投剑术,有时也用活靶子。虽然为孩子们练武而打制的柳叶剑,尺寸和重量无法与真正的武士们的佩剑相提并论,但若中了要害,同样可以杀死人。就在上半年,瞫梦龙与几个孩儿比试,便伤过一个孩子。
夫人暗暗后怕,将虢玉兰姐弟拉到身边,查看伤情,除了勒痕,并无大碍,轻言细语安慰,姐弟俩才同瞫英一起去了-——原来瞫瑞妻与虢昌妻同是郑氏的女儿,子女们便常在一起玩,因此关系与他人不同。瞫英比瞫梦龙长两岁半。
就是武士们练活靶投掷术,也主要是用死囚,或者是武士之间自愿互相充当靶子,虢玉兰姐弟的父亲毕竟是在府中办差的老人,送走虢氏姐弟,夫人骂道:“上半年才伤了人,你又惹事!是嫌皮子长紧了?”
“下一次,虢玉兰再敢如此,挖了她的心肝!”瞫梦龙理直气壮道。
巴永秋见儿子小小年纪,差一点惹出人命关天的大事,却形若无事,不思悔改,不由心中发凉,大怒,令两名侍卫进来,捆将起来。
瞫梦龙的贴身小侍卫瞫丁一看,明白自己今天指使瞫英来告的状,后果极为不良了,从旁边溜之大吉。
这已经不是瞫梦龙第一次受处罚,表情十分淡定。他却不知,此时在温香园的门口,有一人听到里面喝“捆起来!”吓得面如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