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谷母又找来苌舒。
进了房,见过礼,谷母请苌舒坐在自己的对面,中间隔一张木几。几上除了水、果子,还有一陶豆的炒豆。
谷母依然是习惯的姿态坐着,美丽的双目盯着苌舒:“我先前对你说,几日后便送你们出梦幻谷,但我有一个武士,是我们的第一勇士,这次必须要出谷去的。半个月前,他在打猎时不小心被同伴的剑所伤,至今未痊愈,反而越来越严重,时冷时热,只好推迟数日。”
苌舒感觉她的眼神越来越勾魂,就像要把自己看死一样,不动声色。暗想,真是想来什么来什么,心中一喜,苌舒道:“谷母何不早说,我早年便从觋师习草药医术,且常出门在外的人,行囊中都备有药物,量他那点小伤,有何难处。”
谷母大喜:“那就有请给他医治。若是医好,我有重谢。”说完,温柔地看着苌舒,苌舒这次当然要适时投桃报李。
谷母暧昧地轻轻笑了一声,起身来,整了整衣衫,苌舒感觉她是故意牵了牵自己的胸前的薄衣。
谷母领苌舒穿过一条石子铺的小路,到了一间草房。门里的一个男子听她喊,出来迎接。
苌舒进屋一看,那武士躺在一张木塌上,服侍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旁边干着急。
苌舒近前细看,发现受伤的这个武士,体格比度群芳和兰回还要雄壮,个头比度群芳差不多,相貌自然比不上度群芳,额头上有一个不大但显眼的像鹿的纹身图案。
原来,他是伤在右边大腿之上,剑伤已合拢。
苌舒弯下腰,探手抚试受伤武士的额头,果然十分滚烫,轻轻压了压伤口周围,起身笑道:“这是伤口收得快了,外面看起来好了,里面却还在化脓。小事,小事,只是,你要受点苦。”
听他这样说,谷母连连喜道:“小事就好!小事就好!这几日,我生怕他有事,瞌睡都睡不好。”
那武士伸双手施了个礼:“恕小子不能起身行礼!只要保得住这条腿,受些苦,又何妨!”
“需用小刀,切开伤口,挤了脓血,拔出脓头,再施草药,数日就好。”
那武士笑道:“这有何难?把刀刀拿来,我自己划开便是。”
苌舒急道:“不忙,不忙,刀子还需用无烟火烧过。还有,准备点干净的布、干净的水。”
谷母对一个服侍的三十余男子道:“斑鸠,去取来。我房里有干净的冷开水。”
那人领令,转身出门,等了一会儿,就拿了一把还有些发热的小青铜刀子、布,还有一个装水的小陶器来。
苌舒道:“让我来。”接过刀子,在那武士伤口之上横、竖各划了一刀,脓血溢出,一股腥味。
苌舒在伤口四周挤压数次,用干净布沾水洗净伤口。
整个过程中,那受伤武士一动不动,面无痛色,仿佛不知道疼痛,苌舒自己反而额头上出来几颗汗水,暗暗佩服,道:“脓头出来了。你等收拾收拾,不要近那伤口,我去拿些药面面来。”
出去一会子,苌舒取来一包黄黑色的药面,敷在伤口之上,包上粗绷布。
受伤武士轻微动了一下伤腿,道:“陡然轻松多了。”
谷母连声道:“多谢多谢,今日请你众人海吃山喝。”
苌舒假意推辞:“多日的打扰,无以为报,这点小事,何足为谢。还要再换几次药,到时我再来。”
谷母、那受伤武士、服侍的人多谢不提。
果然谷母作东,直到当日酉时才准备好,在她居住的木棚中摆开场子,宴请客人。
苌舒第一个进了房门,看见谷母端坐席上,表情严肃,暗道:“出门看天色,进屋看脸色,说是请我们吃喝,她那脸色咋不大对劲?”硬气头皮向她施礼,谷母示意客人入坐。
饭晚必有好菜,众人乱哄哄抢了入座,虽是喉咙里伸出爪爪,谷母未发话,不敢轻动,更关键的是面前的地面上一块长长的木板上只有一个大盘子,里面是一大坨带血的红肉,肉上插有一把短剑。
苌舒、存温坐在离谷母最近的地方,见盛肉的青铜盆子,上有“虎食人”图案,正是虎安宫中被盗的超级宝贝之一,按捺住心喜,相互看了一眼,心中会意,先观察观察。
青铜盆子旁边有一个陶尊,上面是“蛇食虎”图案,那老虎的头已被大蛇吞入口中,四肢、尾巴应是在乱摆动,苌舒心想:“巴人常见的是虎食人尊,这里却是蛇食虎尊。”心中有种不祥之兆。
再看盆中血淋淋的生肉,苌舒暗想道:“难道他们还在茹毛饮血?”有点想吐。
苌舒扫了一眼,见其他人比自己还要纳闷,不像是来作客,倒像是来受审,只有木莽子仰头盯着屋顶,不知他在看什么。
眼神到了谷母坐的主位一方,见她一眼不眨看着自己,苌舒分辩不出是温柔的眼神还是凶恶的眼神,想了一想,上前拿起短剑,割了一小块生肉,放入口中,使个劲吞了下去,感觉要吐出来,忍了回去,抹了嘴边的鲜血,笑道:“这肉好吃。”
这时,谷母才喜道:“这是今日才专门去打来的,是母族寨招待贵客的最高礼节。平时,我们也只能一年吃三次这样的生肉,还要举行隆重的仪式。”
众客人从听说今天有酒肉时就开始流的口水一下子干枯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是没有吃过生肉,但是今天这场合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苌舒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明显是在讨好谷母,当然不全是为了她徐娘不老的美色,道:“是什么肉?”
谷母冷冷道:“虎肉!”
客人们听说是虎肉,小吃了一惊,但并没有达到谷母想要的立即呕吐的效果——这一队巴人,真正的白虎神后人几乎没有,而且他们认为“白虎非虎”,就如“白马非马”一样。
谷母没有太满意,但戏还得接着演,于是道:“生吃虎肉,是我们的规矩。以前,不仅生吃虎肉,还要生吃白虎人。”
客人们这才真正吃惊了,连莽子木瓜也明白是落到仇家的地盘了,只是不明白前些天为何还招待得那么周到。
客人们现在的表情让谷母很满意,似笑非笑道:“我想看的,就是你们白虎巴人恐惧的表情!放心,人肉细嫩,但并不好吃,我们已几十年不吃白虎人的人肉了,只吃他们的神!”
朴温知道逃不过要吃了,鼓足勇气道:“谷母,我们也先举行个仪式,如何?”
谷母冷笑道:“就是要让你们的白虎神晓得不举行仪式,他的正的、歪的子孙们也敢吃他的肉!”
苌舒感觉她露出的雪白的牙齿比虎牙还要尖利,当然也要美丽。
入乡随俗,何况弄不好要丧命,苌舒眼神示意朴温,朴温懂得起,上前吞了一块生虎肉。其他人也开始上前吃肉,谷母的脸色开始明显好转。
客人排起轮子割虎肉吃,各吞下一块,真心不想再吃。
谷母看客人没有想再吃的意思,伸出手掌“啪啪”拍了两下,度群芳、木莽子以为是开始上酒,却是五名少女进来,除了三点上有树叶遮住,差不多赤身裸体,客人们面红心跳。
不等客人想明白,她们开始在谷母左方的空处跳起舞蹈,唱起歌来:
白虎白虎,强夺我土。
占我河流,掠我盐卤。
杀我男人,虏我妇孺。
今日擒来,上我刀俎。
生啖尔肉,嚼碎尔骨。
子子孙孙,中我毒蛊……
歌舞很短,客人们还没听明白,当然也听不懂,已经结束了。
谷母“嘘”了一声,从房外跑进来一只黑白花色相间的小狗儿。谷母说了一句客人们听不懂的话,那狗儿却显然听懂了,爬到虎肉前,开始吃虎肉。
客人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动作,就像被使了定根法一样,静静地看那狗儿吃肉,同时感觉胃中的酸水向喉咙里涌。
不多时,估计那狗儿吃饱了,抬起头看谷母,谷母又叫了一声,那狗儿又开始吃。
一会儿,狗儿又抬头看主人,一副乞求的眼神,谷母喝了一声,狗儿又开始吃肉。
客人搞不懂主人要干什么,心中如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
那狗儿吃得越来越慢,突然,“哇”一口吐了出来。谷母笑了一声,那狗儿看了看主人,慢慢出了房间。
谷母道:“虎肉,连狗都嫌难吃。便是装过虎肉的盘子,也不吉利,全要火化。”又对几位少女叫了一声,她们上前来收拾。
苌舒眼见一件梦寐以求的宝物要化为水,终于忍不住伸手战抖抖一指,说道:“那……盆……”
话未说出完,谷母笑道:“你是想把盆子里狗儿吃剩的虎肉吃完?”
苌舒感觉又要吐了,道:“多谢,用够了。”
几位少女已将吃剩的生肉取走,简单清扫了战场。
客人们以为就这样结束了,没吃饱不打紧,再来什么新花样才更可怕,都希望尽快结束这顿晚餐。
又是还没想明白,外面进来一队人,却是送上各种凉菜、热菜、酒、餐具。
这时,客人们才想明白了:刚才吃生虎肉就是他们的仪式,现在才开始正餐。虽说是来得有点怪异,来了总是欢喜的,大口开吃。
这一顿饭,吃到天黑尽。
酒场合里的许多趣事,不细说,只说度群芳、木瓜二人,多日不闻酒味,见安排得如过节一样,如何吃得不高兴。
群芳恰与兰回邻座,见他若有心事,滴酒不沾,端起栗木剜的酒钵,道:“兰兄,好象不高兴?这酒与外面的味不太 相同,来,我敬你!”
“我不喝酒。”
“哪有武士不喝酒的!”
“我就不喝!”
度群芳自讨了个没趣,酒兴顿减,过场式的喝干了几钵,已有五六分醉意,对另一侧的木莽子道:“吃饱没有,我们走!”
“哪里去”
“去屙尿!”
木莽子扯了一块半生不熟的野鸡肉,扯了骨头,几口吞了。
度群芳道:“你应该多吃生肉,我看你身上毛少。”
“我可不想做毛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