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方府二夫人下葬,规格按正室礼遇,这完全是靖王的面子,紫怡的大娘自是不悦,正要反对,被朱佑坤一道冷如冰的眸子横扫一眼,就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法事足足做了三天,前来吊唁的官员无数,送葬的队伍长过了一条街,这位生前卑微得像一只蝼蚁般的小妾,死后却风光无限,只是这于一个远离人世的人,一切都毫无意义,不过是给活着的人一种安慰罢了。
这次虽然朱佑坤和贺兰剑同在府上,但各人都认为在这种境况下发生争执也不好,于是相互间都极力避开,避不开的场合也都分别站得远远的,唯有在那天的葬礼上,二人擦肩而过时,贺兰剑低声道:“我不会放手的。”朱佑坤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冷然道:“你折磨我,亦是在折磨着自己,何苦?贺兰剑深沉的眸内忽而窜起一簇火苗,咬牙切齿道:“我们走、着、瞧。”朱佑坤与他瞪圆的双眸相互注视一眼,冷声嘲笑道:“怡儿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可在我看来,你。。不配。”说完只是不屑的轻撇唇角,留下淡定的一笑,不再理会身后那张青了又黑的脸孔。
郊外,悠悠扬扬的萧声响起,寒风细雨,墓碑冰凉,空气中飘荡着说不出的悲伤,生前的纷纷扰扰全都在此落幕,一个鲜活的生命终化作一杯黄土。
“我记得,每当娘病重的时候,她总是抱着我,告诉我:“人死后,就能变成天上的星星,夜夜都俯看着人间的亲人,下雨了,星星就不再出现,那是因为它们太想念人间的亲人,悄悄的,躲着哭呢。”紫怡的目中,似乎闪现着不同以往的淡然光芒,宁静又美好。
“我娘一定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
“嗯,所以你要开开心心的,不要让你娘躲起来,偷偷的哭。”
朱佑坤揽过紫怡的肩,轻声道:“若是有一天我躺在这黄土之中,你是否也会如这般思念我?”
紫怡的鼻子一酸,靠进他怀里,仰脸看着那对清澈如潭水般的眸子,凄然摇摇头继而轻声道:“我不会,因为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的躺在这么冰冷黑暗的地方,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我会与你同生共死,坤儿,你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朱佑坤撇过脸,眉心微微隆起,目光注视着墓碑,良久才缓缓说道:“我不是。我会要我爱的人活着,坚强的活下去。”他的目光透种一种强硬,一股气慨。
“坤儿。。。”紫怡定定的看着他,喉间堵得生疼,低下头去,眼泪一下子便绷不住地向外溢着。
朱佑坤忽地搂紧她,手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后背,轻笑道:“傻怡儿,别哭,都怨你,提起这么伤感的话题,好好的,我们说这些做什么?”
“坤儿,我突然开始害怕了,若是所有人都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
朱佑坤将紫怡紧紧拥住,“你太敏感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要你发誓。”
“怡儿,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紫怡抬起头,对上他笑意连连的眸子,那么那么的温柔,仿若一阵暖暖的微风吹过,将心头的愁云惨雾,悉数吹落。
双手交缠,紧紧扣上,紫怡满足的笑了笑,说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笑容很好看,坤儿的微笑,我喜欢。”
朱佑坤一怔,眼眶微红,手指刮过那个小巧挺立的鼻梁,“小傻瓜。。。我真的好爱你。。。”醉人的吻就落在了她的额头上。。。相视一笑,梨花片片,就那么云淡风轻般飘散开来。
两个身着白衣的人影紧紧相偎,并肩向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一双黑靴挡在眼前,紫怡踟蹰的抬起头,瓣瓣白色梨花,撒在他的肩头,泛出沁人的香气。他深深的眸子半眯着,定定的看向她,只是那眼神让人看了,便心紧。
朱佑坤看了一眼他们,俯身在紫怡耳边说道:“我在马车上等你。”说罢便抬脚离去,不再回头,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那个人是再也带不走她了,该了结的就让他们都了结了吧。
紫怡望着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口,而贺兰剑则与之对望着,眼中布满了那似乎抹不去的哀伤。
风卷起山上的枯叶,给人一种无比萧瑟的感觉。
良久。
“决定了吗?”他眯起的眼中,带着几分她未曾看懂的东西。
点头:“是,决定了。”
他问:“不后悔?”
她答:“不后悔。”
他轻轻点头,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握拳的手指关节,却紧了一些。
紫怡假装看不见的转过头,看着那飘洒而下的梨花,虽不忍,但只得开口:“我要走了,小剑,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更不需要,这三个字。”贺兰剑那双深黑的瞳眸瑟缩了一下,布上一层哀伤,唇边却透着一丝讥讽的寒意。
“小剑,让我们都记住那些美好的过往,忘却悲伤吧。”
“忘却?或许对你可以很容易,我是真的想忘记,可越想去忘,便记得越清楚,就像越想忘记伤口,便会愈发的痛彻心痱。”
贺兰剑缓步走来,抬起手捋过她的发丝,紧紧握住她的双肩,冰冷的眸子里闪过几分柔意,那略显苍白的唇启了启:“跟我走。”
抬头望着他苍白的面庞,心仿若正被一点一点的拧着,抽得好痛,仿佛眼前这个少年将会永远成为她心中的一道伤,即便将来伤口愈合了,却仍然留有疤痕。
伸出手掌,轻轻抚摸放在肩上的那只冰凉的手,一下一下。。。。嗓子有些堵着:“放手,好不好?”
肩上的手似乎颤了一颤,紫怡脚步虚浮,苦笑着退开了一大步,贺兰剑手心下只剩凉薄的空气在掌心处旋转,若有似无的吞噬着还残留着的暖意。
转过身,快步跑去,咬紧下唇,使劲地掐住手心的肉,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回头。。。。
小剑,原谅我的自私吧,我再也给不起你任何承诺,无法与你一起远走高飞,无法与你共赏孤帆远影,十里扬州,无法与你一起笑看风卷云舒,畅谈秩事,只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满满都是另一个人了,只因为我的心真的太小太小了。
小剑,你说,要带我走,远远的。。。。可知你若我,你是不会甘心隐居的,你还有太多太多放不下丢不开的东西,你若真能放得下,恐怕今时今日,也不会变成如今的贺兰剑了。
小剑,我对你说的三个字,只能是,对不起。
贺兰剑呆立在原地,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就这样越走越远,仿佛注定了此生他始终只能远远的站在她的身后,而到不了她的身侧与之并肩,他终于低沉地笑起来,略显疯颠之态:“本以为我早已走进了你的世界,到头来才发现,我始终到达不了的地方,其实是你的心里。
梨花依然瓣瓣飞舞,落入地面,被一层一层的泥土给掩住,再也看不见了。。。。。
张常无比殷情地撩开车帘,那个人正闲散的靠坐在马车一角,口中痞里痞气的叼着根草,满眼满眼都是笑意。
“你就这么放心,不怕我跟他跑了?”紫怡伸出手,使出一招虎口拔草,嫌弃的扁扁嘴:“哪有皇子王爷像你现在这副德性的,还啃草?跟风之扬学的吧。”
“你一定会回来的。”
“这般笃定?”紫怡好笑的看着他,看着他那副从未见过的懒散样子。
“坤儿,我可把所有退路都堵死了,除非你养不起我,否则我这辈子可就赖定你了,我很难养的。”紫怡嫣然而笑,模样分外迷人。
“那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某人冷笑中。。。。
紫怡抽抽嘴角,伸出小魔爪,奸笑着蹦上车去:“你。。。唔。。。放手。。。我喘不上气了。。。。我的伤。。。好痛。。。。啊。。。。”
马车渐行渐远,淹没在腾起的烟尘中,直到变成一个点消失在视线中。
“少掌门,他们没回京城啊,要不要沿途布下埋伏?”小山坡上,贺兰剑的眼光仍然无法收回,风吹皱了衣角,吹散了头发,也吹乱了一池心水。
他的心里很难过,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苦涩到了尽头,反而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滋味了。
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双拳紧攥,面色清寒,恨意再度涨满胸膛,你们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讨回来。贺兰剑嘴角微一抽搐,那笑容淡若柳丝,让人看不出意味。
睁开眼,不再看向那马车消失的方向,只一把扯下身上白色的孝衣,不带一丝感情的抛落在风中,转身冷声道:“回京。”
手下没再说什么,只是微流露出一丝惊讶。
“驾。。。”两匹骏马向相反方向的京城绝尘而去。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冷风吹过,悲欢离合,仿若一切都将带走,唯有那座新坟上挂着的串串纸制铜钱,在风中孤零零的随风飘动,终将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