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菁摘下蒙面的白布,对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尔后又轻轻地盖好被他揭开的那片瓦。尔后,携着他的手来到屋后的一个僻静之处。
“菁儿,你怎地来了?”徐晟见此处可以说话,急忙小声问道。文菁回道:“我还不了解吗,今日刚刚见到仇人,你肯定会坐立不安。我本来想等到姨姨他们都睡了之后去你的屋里寻你,没有寻着你,稍微想想就知道你来这了。晟哥哥,我见你刚刚拉满弦之后又放了下去,肯定是内心矛盾吧!”她到这已经有一会儿了,之前一炷香的场景基本都看的清清楚楚。
徐晟自语道:“我究竟应不应该杀他?”文菁道:“晟哥哥,此处可不是咱俩说话的长久之处,不如回去再想。”见他似乎不愿意走,马上又道:“既然要在今夜来个了断,那就让菁儿陪你吧。不过,你不准备走的话,不如咱们索性去王禀的屋顶上讨论,最好能够让他听见,到时根据他的说法再作选择也不迟!”三两句之间,徐晟已然明白了她的用意。
两人携手来到屋顶,再次揭了瓦片。为了能够让王禀听得清楚,文菁还特意揭了三片瓦,只在于能够让屋里的人听到。
文菁道:“晟哥哥,你刚刚踌躇不决,不就是因为左右为难么:一方面,他是杀父仇人;另一方面,杀了他就等于陷自己于不义了。”一句话,便道出了他心中所想。徐晟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到她的身上,轻声道:“最懂我的永远是你。”文菁道:“晟哥哥,我们喜悦一起分享,痛苦一起承担。”徐晟心中感慨道:“知我者莫过于菁儿,况且她还将是那个与我过一辈子的人!”
徐晟道:“现在我多么希望宋伯伯告诉我们真凶是另外一个人了……如果那样,或许我就可以下手了。”文菁安慰道:“看那王禀,不失为一个义士,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徐晟叹道:“但愿如此。”文菁握住他的手道:“晟哥哥,咱们先回吧,明日里若是有空,当面与他问个清楚。”
别无他法,二人只得先回。盖好瓦片,跳下屋顶之时,忽听得背后“吱呀”一声。二人回头一看,门已然打开。旋即火光重新亮起,一个高大的人影来到门前,沉声道:“二位请留步!”人影走出屋外,二人却看到他手上握了一支长枪。出于多年从军的职业习惯,王禀虽然深睡,但在之前有动静的时候就已经注意。他初时以为是房梁上有老鼠,而对之后徐文所说的话就听得清清楚楚了。只一两句,王禀就马上听出事情的原委,打定主意等他们说完再出来。
见到王禀如此举动,徐晟却是即刻提高了警觉,一只手握住文菁的同时,另一只手却是攥紧了拳头。见气氛尴尬,文菁忙道:“王将军有何指教?”
王禀没有答话,又向前走了三两步。徐晟一个欺身,横到文菁身前。见王禀继续往前走,徐晟更加紧张,几乎立时要与他交手。
王禀走到与他们相隔两丈远之处,却是停了下来。双腿颤颤巍巍地发抖,接着两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八个响头。尔后,他双手向上抬起,将枪捧起,大声道:“若是要替令尊报仇,王某绝无怨言!”
见此情景,徐晟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撇了文菁,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来到王禀跟前,又鬼神差使地拿起他手上的长枪,颤抖地摆出一个“追心刺”,意图就在于直刺心窝,一招夺命。见此情景,他身后的文菁已是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徐晟一枪直刺下去,碰到他身体时,忽然停住。再看王禀时,他胸前已被长枪刺伤,所幸并无大碍,只渗出了少量血丝。徐晟像是恍然大悟一样,猛地扔掉手中的长枪,断断续续道:“我……我……不能杀你!”
文菁走上前来,说道:“王将军,大敌当前之时,徐大哥怎地能够杀了守城主将,虽然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也难以下手!”王禀长叹道:“十年了,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现在见到徐将军之子,也算有个了结了!”抄起地上的长枪,就要朝自己刺去。
文菁眼疾手快,伸手要去阻止他。她堪堪卧到枪柄,但力气如何比得上一个武艺不错的将军,是以很快脱手。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愣在原地的徐晟一个箭步握住枪柄,使劲向后一拉。王禀未提防眼前这个原本要杀自己的人会出手阻止,在一愣之后马上又回过神来,又用力拉回,重新要刺。
二人很快势均力敌,相持不下。与白天斗得难分难解不同的是,这次确是互相把枪朝自己方向拉。文菁心下暗道:“晟哥哥要阻止王禀自裁,想必已经打定主意,杀他不如让他为国效力了。”想及此,发问道:“王将军,如果你就此自裁,太原由谁来守?”
这一句话却马上提醒了王禀,让他稍稍分神。趁着这个间隙,徐晟终于夺下他手上的长枪,扔到一旁,凛然道:“文姑娘说得很对,大军压境,在下已决定以国事为重,还望王将军好自为之!”
王禀哑然无言,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二人见他似乎已经平复下来,准备回去。刚走了两步,却又听得王禀道:“且慢!”
二人再次转回来。徐晟不解问道:“王将军还有何事?”王禀走上前来,先是摇摇头,尔后缓缓道:“或许,王某早该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们!”文菁疑惑道:“难道害死徐大哥父亲的非王将军?”王禀摇摇头,坚决道:“正是在下——不过,恕王某冒昧问一句,是何人告诉二位此事乃王某所为?”
徐晟道:“宋伯伯。”“宋江?”王禀心中纳闷,“早就听说梁山头领已被朝中奸臣害死,怎会告诉他们?”转念又一想:“不对,当时梁山众人中,宋头领还有一个弟弟。那错不了,想必就是宋清了!”
王禀又问道:“那他说,王某害令尊的目的是什么?”徐晟嘴唇噏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口。文菁道:“他只说,因为发生争执,才……”王禀道:“难道二位不觉得,仅仅因为争执,王某就要置人于死地么?”听到这里,徐晟双眼又露凶光,厉声道:“我爹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竟要下如此狠手!”
“他得罪的不是我——是高太尉!”王禀长叹道,“不对,徐将军没有得罪任何人!”“又是高俅!”徐晟心中一凛,失声道。文菁心中也跟着一惊:“晟哥哥的娘亲被高衙内害死,也是高俅教子无方;那算起来,父母都是被这个大奸臣害死,真是恶贯满盈了。到时抓到他,必要旧账新账一起算!“王禀不知他母亲被高衙内害死一事,以为在其他方面和高俅起了冲突。他再次跪了下来,这次是朝着东方,磕了八个响头,起身道:“少侠可知,令尊本有一件家传之宝?”
徐晟听邹润和燕青说起过,便问道:“可是雁翎羽?”王禀点头道:“正是此物。高俅知道令尊有这样一件宝物,便想要买下。令尊以为祖传之物,硬是不肯相卖,如此纠缠了好几年——这些也是高俅叫王某行事之前才告诉的。”
徐晟愤然道:“就为了一件宝物,高俅就害了我爹?”王禀道:“不错!也怪王某当时糊涂透顶,为了一己的前程考虑,竟然……竟然就这样害死了一位忠义之士!又逢征方腊过程中牺牲了那么多将领,多令尊一位也没让外人有什么怀疑……天呐!我王某竟然铸成如此大错!”又跪了下来,在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抬头时,文菁瞧见他额上已然是血迹斑斑。
徐晟一跃而起,拿起不远处地上的长枪,以一招“百鸟朝凤”朝天一扫,接连又是一招“龙行八荒”横劈过去,最后以一个“追魂刺”将长枪深深地插在地上,愤怒道:“高俅,管你是天大的官,我也要拿你的命,以此来祭奠爹爹的在天之灵!”
王禀起身道:“高俅打定主意,要夺到令尊的宝物,便找到了王某。王某当时作为朝廷派来的将军,有很大的便利来操作。思前思后,就找到梁山头领宋公明,拿来一支刻有‘花荣’二字的箭。既然二位现在已经知道是嫁祸于花荣而找寻到王某,之后之事想必都已经知晓了!”
文菁心中暗道:“辗转几个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个中竟是如此曲折。”王禀道:“若是王某有幸能这场守卫战中活下来,也要手刃这祸国殃民的大奸臣,然后自裁以谢徐将军!”听到这话,二人俱是心中一紧:“确实,若不是这些奸臣祸国殃民,太原怎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不觉已经来到后半夜,明日不知道又有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太原。三人均是沉默,不再言语。徐晟拉了文菁,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