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友光哈哈一笑,道:“爱若小姐这说笑了,我与你不过是开开玩笑,你又何必当真呢。”
安爱若点点头,不再讲话了。这沈友光倒还真是个老滑头,眼见着她对夏长轩并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才转了话锋。
“爱若小姐慢用,我先招呼客人去了。”
安爱若点了点头,倒才觉得有些饿了,这便拿了一份炒蛋三明治吃着。许多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并不吃三明治,只认为那是垃圾食品,她们好吃牛排,不过安爱若可没什么讲究的,只自顾自地吃着。
窗外的霓虹灯影影绰绰的,仔细看看,对面的天空中似乎还飘浮着远山的剪影。几辆黑色轿车不徐不疾地驶过,混合着光线,看起来相当地柔和。
夏长轩已经和沈小姐跳完了舞,沈小姐与她那些个女朋友寒暄去了,夏长轩便独自一人斜倚在窗边儿上,从口袋里拿出精巧的烟盒,点了一根雪茄里抽。他似乎并不觉得秋风寒冷,棕褐色的眼睛平静极了。
她抿了抿唇,仍是走了过去,冲他举了酒杯。
“恭喜。”
夏长轩挑眉看她,“喜从何来?”
“你和沈小姐的婚事,恭喜。”
“谢谢。”夏长轩面上虽然笑着,但棕褐色的眼睛逐渐加深了颜色,快要与屋外沉重的黑夜融为一体去了。
安爱若不明白他心里的想法,更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想要娶沈千娇,不过对于别人的事情她也是不放在心上的,只是有一样事儿……
“有件事我一直闹不清楚。”
“你说。”
安爱若顿了顿,道:“我们上次瞧见廖宛如是在馆子里听评弹的时候,后来我们与她没有任何瓜葛了,为什么她却对我们起了杀心?”
“我当是什么呢。” 夏长轩嗤笑一声,掐灭了烟头,“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安爱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夏长轩轻叹了一口气,目光中混合着冷与热的气流,平静道:“父亲生前有一家饭店,名叫立华酒店,但当时不知他出于何种原因,将这个酒店买在了罗文的名下,而廖宛如恰好知道这个消息。当时我与何昌荣的竞争激烈,她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何昌荣,何昌荣借此威胁罗文,拿到了酒店。他本是想利用夏文泽对付我,可是我早就发现了这件事,所以先将了他一军,他差点送了买办的职位,所以就把气撒在了廖宛如的身上。”
安爱若蹙了眉头,抬眼看着他,灯光洒在他的眼底里,他缓缓扬起一个笑容来,她不明白这样的笑容背后隐藏了多少秘密,利益,与算计。她只是觉得累了,非常累了。
“我不会换掉你的,这次事出有因,我可以原谅。”他淡淡道。
安爱若愣了愣,只听他又道:“为了让你得到这个女主角我已经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凡事都讲个成本,希望你可以好好表演。”
她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些什么,只见着沈千娇走了过来,挽住了夏长轩的手臂,炫耀似的看着她。
安爱若显然对沈千娇的炫耀没有放在心上,相反,她还谢谢沈千娇在这个时刻走了过来。
“前阵子我托你帮我找的房子如何了?”
夏长轩怔了怔,沈千娇的手臂也是一紧,目光不由在两人的面儿上晃荡与游走着。
“原来你早就想搬出去了呀。”沈千娇的笑容终于添了几分真诚的意味来。
安爱若点了点头,沈千娇看了看夏长轩,道:“我认识一个人,正好有处房子不错,可以给爱若住,你瞧着合适,我就去与那个人谈谈,爱若你哪天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房子。”
安爱若笑着答应了,猫儿眼里散发出幽冷又迷离的光来,挑了挑嘴角,抬眼看着夏长轩。夏长轩知道安爱若这是在向他挑衅,因为沈千娇的关系,他不可能再强留她。灯光落在他挺拔的身影上,他的下巴微微绷着,目光敛了厚重的黑暗。
安爱若看了看手表,笑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玩儿。”
“我送你吧。”
沈千娇忙就跟上了安爱若的脚步,两人一同往沈公馆的屋外去了。沈千娇打量着安爱若的侧颜,安爱若的眉角处是淡淡的慵懒劲儿,好像当真是不在乎什么一样。
“安小姐,你说的想要搬出去可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的。”安爱若笑了笑,回眸看她,“房子的事情还是麻烦沈小姐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拦了一辆黄包车,夜色中,沈千娇便瞧着她扬长而去了。沈千娇眯了眯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
安爱若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医院。值班的护士已经认识她了,见她来,忙抬起拢着的头,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笑道:“您来了。”
安爱若越过走廊,慢慢地走着,不知为什么,想到过一会儿要见到纪南川,冰冷像石块一样的心就缓缓地高涨起来,就连眼角眉梢也透着喜悦的色彩。
她推开病房的门,纪南川正仔细地写着什么,眼睛轻轻地垂着,难得安静,只是嘴角依旧扬着一抹灿烂的笑容。他写得极为认真,连安爱若来了也是不知道的。
安爱若见他如此,便也没有打扰,随意找了把椅子坐着,眼睛看向了窗外去。花匠正修剪着医院园子里面的树枝,草坪仍旧是绿色的,花树脱光了枝叶,绑上了一团团淡绿色的绢花。
纪南川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抬起了头来,恰好看见安爱若。
他不觉一愣,紧接着便是一笑,“爱若,你怎么来了?”
安爱若扬了扬眉角,“左右无事,来看看你。”
看护们端上了瓜果茶水来给安爱若吃,安爱若低声道了谢谢,边吃边偷偷瞧着纪南川。纪南川的目光中透着淡淡的光芒,唇角的笑容极为干净,跳跃着灿烂,投射出一片暖意来。
“过几天我就要搬出去了。”她默了默,便道。
纪南川的笑容愈发明亮了起来,“真的?”
“嗯。”她点了点头。
“其实你根本无须怕他的,我是说夏少爷。”纪南川认真道,“爱若,我发现你做事谨慎得很,不想出一步差错,可是人怎么会不犯错呢?犯错了,改过来就好了。”
安爱若懒懒地扬了嘴角,目光是一片幽冷与疏离。纪南川不明白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了她不高兴,但瞧她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也就放下了心。
“错误一旦酿成了,是无法改变了的。”她低声地道,“人时时刻刻都活在结果之中,好的结果,坏的结果,因果循环,便是生活,便是一生。”
纪南川定定看着她,她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有一半脸颊隐没在阴影之下,白皙的皮肤混合在黑暗的光线里,一双猫儿眼轻轻垂着,凝视着某个焦点。
他突然觉得想心疼,想也没想,就握住了她的手,“爱若,你不要这么不快乐,我不想看见你这样。”
安爱若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我该怎么快乐呢?我和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人生而平等自由。”
安爱若摇了摇头,“南川,我连我父母的面儿都没有见到过,我一出生就是被抛弃的那个,我和你们这些有父母在身边的少爷比一比,谈得上一样吗?人是有区别的,我不想否认这种区别。你问我为什么怕夏长轩,我只能告诉你,因为他是食肉动物,而我是食草动物,在他眼里,草就是一颗草,而在我眼里,草就是我的全部。”
纪南川动了动嘴皮子,能说会道如他,也不知该怎样安慰安爱若,他此刻只能做一个倾听者,安爱若与他讲了这些,不正是说明两人的关系有一个很大的进步吗?
“其实我也是很好奇的,为什么你每天都会如此快乐呢?”安爱若偏头看他,问道。
纪南川想也未想,“因为我知足啊,我做的是自己喜欢的工作,父母待我很好,我将来可以选择一个我爱的人做我的妻子,我会和她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和她永永远远在一起。”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便是定定地看着安爱若,安爱若愣愣地回视着他,只见着灯光的点缀下,他那双栗色的眼睛透着无比璀璨的光芒,快要赛过天上的繁星,她的心突突跳得厉害,她晓得他在说什么,也晓得他是在对自己说的。
月光透过半透明的玻璃投入进来,整个房间突然朦胧了起来,像极了书页上画的教堂,他慢慢俯身,气息在她的面颊上游走着。她似乎可以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亦或是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格外好听,格外舒心。
她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手指尖也不住地颤着,也许纪南川的出现便是要给她无趣又压抑的生活划开一道口子,带来一道亮光。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任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