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爱若推开夏公馆的大门,一股檀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吸了一口气,放下银色手袋,往里屋走着,步伐轻盈又细腻。夏老太太看着她如凝脂般的芙蓉面颊,不觉就来了气。
这几日安爱若一直在外面与那些先生吃饭,目的主要是推销夏长轩的酒,难免回来得晚,必然惹了夏老太太不高兴。
“狐媚子!”夏老太太瞧着安爱若回了房间,忍不住啐了一口。
安爱若关上房门来,不以为意。起初她还会因为别人的误解而难过,这被误解得久了,心里就好像麻木了一般,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小金轻轻地敲着她的房门,说是夏老太太请她去前厅一趟子。
安爱若点了点头,冷冷一笑,随着小金去了前厅。夏老太太打量着她,她穿了一件西洋布印花旗袍,及肩的头发并未经过人工的修饰,就这样柔顺地垂着,耳边上悬着珍珠坠子,衬得那双猫眼的光芒极为清晰。
“你是愈发没有规矩了,回来连声招呼都不打。”
安爱若想着自己反正快要搬出去了,现在也能够自立,和夏家就快没有了瓜葛。夏长轩一直帮衬着她,她倒还能听几分夏长轩的话。不过夏老太太,她是实在懒得应付了。
“我看您对我甚是不满,如果贸然与您打招呼,可能还惹得您愈发不高兴了,所以才什么也没说过。”
夏老太太哪里想到安爱若会反驳她的话,不由怒道:“你真是愈发放肆了!夏家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安爱若哼了一声,“老太太,您搞错了。我从未入过夏家的族谱,根本没从您那里支取过例钱。这养着我的不是您,而是我的养父,他不仅要支持夏公馆的开支,还要每月孝敬给老宅钱财给您和那些爷,少爷们花,若说要谢,我定是要谢谢父亲,而不是您。”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每字每句却是掷地有声的,夏老太太眯了眯混浊的目光,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质扳指,那一圈光芒也无法掩盖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
“守毅是我儿子,赚钱给我花,养着夏家一家子那是天经地义的,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老太太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安爱若起了身来,淡淡道,“父亲赚钱给您花,当然是天经地义的。可是这么多年,您并没有将我当成过您的孙女,我从您那里什么也没得到过,既然如此您还多要求我什么?所以我只会感谢父亲,母亲,至于您说的话,我的确是不想听了的,但您是长辈,我确实还会尊敬您,只不过我希望以后我与您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
她这一番话让夏老太太不觉愣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安爱若回去扣上了门,才听到夏老太太的声音传了过来。
“反了!她反了!!”
安爱若叹了一口气,轻轻拧开了灯来,又随手拿了一壶茶,给自己斟满了。乙字式的台灯落下柔和的光线,映在安爱若的侧颜上,安爱若的面容安静极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微开的窗子透入沁凉的秋风,卷动了如轻纱般的帘幔。
挂钟一点一点地游走着,叮叮叮的声音提醒着她,已经到了十二点。
她倒头睡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次日醒来,却是天还没亮的时刻。安爱若洗漱了一番,换好了衣衫,便出了自己房间的门。小金正在客厅里支着烫衣板烫着衣服,厨房里的炉子烧着热水。
“老太太昨晚回家去了。”小金低声道,“小姐你要不要回屋子再睡一会儿?”
安爱若怔了怔,“回家去了?这是为何?总该不会是被我气走的吧?”
“可不是吗……”小金叹了一口气。
安爱若冷笑一声,“我说的哪句话不在理了?她从来就没待见过我,没把我看成过是夏家的人,每次老宅聚会,我不过是和丫头们做一个桌子。既然如此,她还指望我像父亲和夏长轩一样去孝顺她,她怎么想得这么好?什么都没做就想拿酬劳,做梦!”
小金见安爱若真的怒了,不觉闭了嘴,什么也不敢说了。
安爱若揉了揉太阳穴,朝着一旁的储物桌子看了去,上面叠放了一沓子报纸,她随意拿起来了一张看着,却被标题吓了一跳。
《仇奇胜的赌场被封》!
这仇奇胜虽是明星公司的股东,但手下最大的业务就是经营赌场,按理说这仇奇胜也经营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就被查封了呢?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件事与夏长轩脱不了干系。
正想着,就听见夏公馆的门被推开了。夏长轩手里拿着西装外套,随手一扬,那外套便被这力道抛了出去,落在了沙发上。他英俊的面颊上透着微小的疲惫,棕褐色的眼睛却是极为雪亮的,没有任何阴霾。
“爱若,来我的书房。”他的面容紧紧绷着,声音也听不出喜怒。
安爱若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这书房被夏长轩重新换了个样子,中央拜访了一张八仙桌,旁侧是紫檀木圆桌,窗台边上摆了几张软塌,边儿上则是一副几案,案上面放着瓷瓶,瓶中不知名的花散发出的香气与书房的芸香浑然一体。
“听说你把老太太气得回了老宅?”夏长轩松了松领带,坐在太师椅上,淡淡道。
安爱若扬了扬下颌,“我没有气她,人生气是因为自己的不包容,她是自己要生气的,与我无关,我只是说了些道理而已。”
“说道理?”夏长轩嗤笑一声,“我知道你的心思,反正你想着快要离开了,也没必要与老太太虚与委蛇。我知道她不待见你,让你从小受了很多气,我也知道你敬她是长辈,所以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安爱若不解地看着他,既然他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是来做什么的?
“明天你在家里等电话,女主角的事情已经敲定了。”
安爱若不可思议道:“女主角的事情敲定了?是潘小姐,还是……”
“自然是你。”夏长轩笑了笑,棕褐色的眼睛忽明忽暗。
这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安爱若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夏长轩静静地看着她,她穿着一件月色袍子,灯影之下,格外得美好,却又格外得冰凉。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长轩不慌不忙地点了一根雪茄来抽,目光掠向了空处去,“之前仇奇胜进口了一批芬兰酒来销售,我得知了这个消息就告诉了法国领事。领事当然希望上流圈子都喝法国酒,这样他也有利益可以拿。我通过各种渠道销售,抢占了仇奇胜芬兰酒的市场。法国领事高兴了就卖了我人情,找了巡捕头子去仇奇胜的赌场闹事。”
安爱若不解地摇了摇头,“我刚刚看报纸,上面说仇奇胜先生的赌场被查封了,这怎么可能只是闹事这么简单?”
“你忘了那巡捕头子与仇奇胜是有私仇的?”
安爱若愣了愣,这才回想了起来。之前她与夏长轩一同吃饭,遇见了公共租界的巡捕头子,那巡捕头子说过潘惜宁原来是他的女人,当时潘惜宁在百乐门跳舞被他看上了,后来却背着他和莫靖康好了,成名以后又跟了仇奇胜。
这些巡捕们的心都是格外狭小的,会恨莫靖康、仇奇胜那都是铁定的事情。给他这样一个机会,他当然是要收拾仇奇胜的。
“领事见巡捕头子闹大了,收手也没有面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赌场给查封了。仇奇胜的赌场被封,资金一时会难以周转,抛售了明星公司的股份,我悉数购入,又在明星公司注入大量资金,现在是明星公司最的大股东了。我说让谁演女主角,不会有人反对的。”
安爱若抿了抿唇,得到了女主角的位置,她却并不高兴。她本是因为想要脱离夏家的掌控,才决定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可既然连明星公司都是夏长轩的了,这不意味着她以后什么都要听他的吗?那她这么久的努力算是什么?当演员或不当演员又有什么区别?
她抬眼对上夏长轩的目光,夏长轩只微微扬了眉目,雪亮的眼眸中是一片了然。她这才发觉,他是计划好了的!他在她电影之路上帮的忙,全部都是为了更好得钳制她!夏长轩是商人,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
“爱若,你觉得现在搬出去,还有必要吗?”
是啊,还有必要吗……
安爱若抿了抿唇,搬不搬出去都会被他控制,他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了,只要他一声令下,她就可能无戏可拍。
夏长轩轻松地笑了笑,起了身来,揉了揉太阳穴,“我有些困了,回去歇息了,对了,你准备一下,等会儿我醒来了,陪你一起去老宅和老太太道歉。”
安爱若蹙了眉头,却没有力气反驳什么。她哪里有能耐和夏长轩斗争呢……
默了一会子,她便抬了眉目,面容一片平静,“我晓得了。”
夏长轩淡淡一笑,目光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