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会做什么文章的。”何昌荣嘿嘿一笑,露出一口不怎么雪白的牙齿,侍者在旁边站着,瞧着两个人喝完了酒,忙又为两人斟满。
罗文瞧着侍者退到了一边儿去,这才定定看着何昌荣,何昌荣缓缓抬了眼睛,笑容愈发诡谲了。
“罗先生,夏少爷世代经商,你也知道他们商人最讲究的就是利益。这家立华酒店价值多少,我想你心里要比我清楚太多太多了,这么大的一块肥肉,你以为夏少爷甘心让你吞了?”
罗文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盘算了起来。何昌荣说得不错,在利益前没有哪个商人不会动心。正想着,突然听见大堂内传来一阵鼓掌的声音,他抬头看了去,只见着涂了相当浓重脂粉的女孩子上了主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平日里爱听越剧,这班子是他吩咐了酒店经理专门请的。
何昌荣敛了目光,又轻呷了一口红酒,“罗先生真是会享受,素闻您喜欢听越剧,没有想到你果真是请了一个班子来唱的,这立华酒店的利润不少,不知道夏少爷知道您在外面活得如此潇洒,内心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说话间,台上的女孩儿轻轻偏了头,扬起了看不出真容的面颊,微微闭了眼睛,柳叶眉尖轻轻蹙着,发丝跌去了右肩,微微张口,声音细细颤颤的。她所演的全是路头戏,在演出前由派场师傅向演员叙说剧情后,由她上台即兴发挥,这发挥得好了,自然赢得了一片掌声。
罗文收回了视线来,那女孩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最后竟听不真切了。
“罗先生,我相信夏少爷很信任你,如果让他知道了你在外面瞒着他吞了他夏家的资产,他还会这么信任你吗?”
罗文微微低头,这何昌荣说的话其实并没有错。如果失去了夏长轩的信任,凭借夏长轩的手段是足以将他从洋行中清除出去的,届时他虽然有一家饭店在,但也难保可以经营得当,这经营饭店毕竟不是他的主业,一个人若是重新换了行业,不知又要多交多少的学费出去!
“我倒是有一个好提议。”何昌荣笑了笑,“罗先生不如将这家酒店卖给我吧,只要价格合适我一定会买下来的,至于夏少爷那边,你放心,我可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罗文看了他一眼,默了半晌。
两人散去了饭局,已经九点多了,走到门口才发现大雨瓢泼。
他顺着远方看了去,只见着一个穿着青色织锦缎子旗袍的女人,火钳烫了的头发垂在肩上,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但雨水还是浸过了她的发丝,将她淋得湿湿嗒嗒的。他愣了愣,那女人冲着他扬起一个笑容来。
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那女人不是别人,就是廖宛如。他心里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何昌荣会知道这家饭店本是夏守毅的财产,原来……
他眯了眯眼睛,回了廖宛如一个怪异的笑容。
窗外的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安爱若坐在窗口,轻轻看了下去,低垂着睫毛,雨水冲刷了霓虹的颜色,她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伸手捋了捋刚刚到肩膀的头发。
她本是今晚打算去苏州的,可是下了大雨,人也就不想动了,再细细一想,开拍是后天的事情,倒也是不用着急。
正在发着愣,只听到丫头唤她吃饭去,她这才回了神,下了楼。
今日夏筱筠也来了,安爱若与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面了,只瞧夏筱筠用了一根绸带,将头发编成了辫子,随意耷拉在行前,微微弯曲了的发尾,混合着灯光,散发着几分俏皮的意味。
夏长轩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文件,听见她下楼的声音,倒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爱若,晚上好,我今天下课还没来得及回老宅就碰上了大雨,来你们夏公馆避一避顺便混口饭吃,不要紧吧?”
她眨了眨眼睛,一副调皮的样子。
安爱若笑了笑,摇了摇头,又看了夏长轩一眼,“我也不过是个寄宿的客人罢了,要不要紧还是要问夏少爷的。”
夏长轩听她这话,眉头不知怎地就皱了皱,他缓缓将目光移动到了她的身上去,却见着她轻轻抿了嘴唇,不再说话。他知道她心里定是真的这样想的,不觉叹了一口气。
夏筱筠见气氛有些微妙,忙道:“对了大哥哥,听说最近你和沈小姐走得很近嘛,我与沈小姐的妹妹是同学,天天听她说,说你和沈小姐的事情快要成了。”
安爱若愣了愣,看着夏长轩,夏长轩面上没有任何波动,仍旧随意地吃着饭菜。她又想起了前几天她与夏长轩的对话来,他亲口说,“如果沈小姐愿意嫁给我,我也未尝不能娶她。什么东西都会离你而去,只有捆绑的利益不会。”
正想着,只听夏长轩轻声道:“差不多了。”
“真的?”夏筱筠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什么时候?我好能告诉老太太去!”
“现在还说不准。”夏长轩的声音低沉又冷清,“你也不用急着去说。”
夏筱筠有意无意地瞟了安爱若一眼,只见安爱若只顾着埋头喝汤,她到了嘴边的话也就咽了下去。
几个人吃完了饭,雨也差不多停了下来。夏长轩本来要送夏筱筠回去,可夏筱筠坚持自己叫了出租车走。
安爱若把她送到了门口,夏筱筠伸手去拿那把纯黑色的雨伞,整个眼睛里蒙了一圈灿烂的光彩。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看着安爱若,认真道:“爱若,其实我不得不提醒你,大哥哥他对你……”
安爱若抿了抿唇,示意夏筱筠不用在往下说下去了。她曾经的确自作多情地以为过夏长轩对她有意思,可是她与夏长轩都是既冷血又现实的人,谁会为着那层若有似无的意思就去为对方妥协与改变呢?
她微微一笑,猫儿般的眼睛散发出一圈淡淡的光芒。
“筱筠,路上小心了。”
安爱若回了身,转过头去,恰好对上了夏长轩的眼眸。夏长轩的右手搭在扶手上,目光中泛起了沉重的浪。她笑了笑,低了眉目,与他道了晚安,回房间歇息了。
第二日她却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楼下猛烈的争吵声给弄醒了的。她起了身来,看向了挂钟,大概八点左右,忙就起身梳洗了一番,推开了房门去。
油头粉面打扮的夏文泽正站在客厅的中央,与夏长轩争吵着什么。
“你把我弄去洋行,竟然只给我端茶送水的活?夏长轩,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大爷我去别的地方都比在你这洋行待着要舒服!”
夏长轩冷冷一笑,“既然如此悉听尊便,我们洋行的确请不起你这尊大佛。”
安爱若不觉一笑,突然有了个看好戏的心态,这便就半倚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事态的发展。夏文泽被夏长轩一句话噎得没有了下文,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开口。
“夏长轩,你不过就是仗着你父亲生前的名望才有了现在的位置,你和我比有什么区别?”
夏长轩实在是懒得理会他,伸手拿了外衣,头也不回地就朝门外走了去。夏文泽他连理都不理会自己,心里的火气愈发大了,直直就追着夏长轩去,夏长轩却上了黑色奥斯汀,独自去了,留下夏文泽一个人在暗自生气。
安爱若实在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这一笑不打紧,将夏文泽的目光又吸引了去。
见他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安爱若也不甘示弱,猫儿般的眼睛也随意地打量着他,散发出一阵幽冷的光线来。
“安爱若,你不过是个夏长轩养的女人,凭什么这样看着我。”
安爱若最近这些日子听惯了“夏长轩养的女人”,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再说,人们总是爱给刚刚见面的人贴上一些标签来,很不幸的是她就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她扬了扬下颌,缓缓地走了下来。夏长轩的助手王裕已经等在一旁,见着她来,忙微微欠身。
“王裕大哥,送我去火车站,麻烦了。”
夏文泽见安爱若压根也不理会他,心里的火气更是难以熄灭,瞧着那窈窕婀娜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不由抽搐了唇角,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给夏长轩和安爱若点颜色看看!